三月廿九,癸巳辛巳。
细数日子,从蒋慎言与祁时见相遇,已正好过了半月。经历许多,女郎一觉醒来,仍觉自己还在梦中。
昨日事后,蒋慎言昏睡过去,睡得如同死了一般深沉。她睁开眼望着头顶这绫罗花帐,懵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兴王府的清院,她借住了好些日子的地方。
但至于昨日她是怎么回来的,回来后发生了什么,竟一时浑浑噩噩地想不清楚。仿佛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心中悬挂定神的那根丝线“嘣”地断开,人就像被抽走了魂魄一般,颓然萎靡,恍若行尸走肉了。
想来也是,算算时间,她少说也有两日不曾合过眼。这些日子连轴转,都凭那根丝线吊着,其实早已掏空了她的心神体力。一旦放心下来,人便撑不住了。
蒋慎言打眼瞄了下案上香漏,已然坠下三个圆球,落更焚香,卯时启酉时毕,她这一觉竟睡过了正午。镂金球被香烧落,掉入盘中,竟没有击打出声,细看,原来是漏盘早已让人用香粉填埋。必是有人特意吩咐过,不准打扰她的睡眠,故而如此。
女郎挣扎起身,触动各处,顿时全身酸痛,想来自己也是伤痕累累了。昨日之前分明还不觉得怎样,一觉过后却娇气金贵起来了。她不禁苦笑摇头。
用穿鞋披衣的时间绞尽脑汁回忆,好歹是捡回了一些片段。
城中一切可谓真正意义上的“尘埃落定”。
一场瓢泼大雨助他们没费多少气力就扑灭了永乐坊各处焚起的大火。幸得这场及时雨的到来,人和财产才没有进一步受到损害。
眉生馆作为最先走水的几处之一,虽没能保住楼阁,但好在撤离及时,包括青女在内,上上下下数十人,除了受了些许惊吓,全员安然无恙。
事后,青女与一众被火情所累的人家主动前往巡检司,呈报损失。故而也没能与蒋慎言有多少交流。
进城后,何歧行自然先赶赴眉生馆,巡检司也是他陪同青女去的。在旁人眼中,他们仍是深情眷侣,可这二人好像也并不在意什么了。至于他们姐弟的身份何时曝于白日之下,已成了顺其自然的事情。
不过要说谁最高兴,还得是牛英范。见大雨降下,他的脸立马有了颜色,着实松了口气的样子,好像那大火熄灭,全靠他一人之功似的。
最令蒋慎言意外的,则是瓮城一别,再见祁时见的时候,他的身份截然不同了。
万没想到诏书会来得如此及时。但似乎由于诸多规矩不合的缘故,那随影薄送诏而来的官员见混乱平息后,又骑马出城,与迎驾仪仗会和去了。据说约莫是两日以后,那诏书会再次踏过正济门,这一次,将由京中赶来迎驾的专人广诵宣读。到那时,鼓乐、祭礼、焚香各种仪式须得一一遵从,哪一步也不能省去,这才是正式宣诏,“告天下咸使闻之”。
在此之前,祁时见仍是书面上的藩王世子。
不过知情的众人已经开始用天底下最高的称谓与礼节来对待这个少年了。祁时见对此倒不见任何开心的模样。
蒋慎言或许知道他为何如此。
在她看来,除去“祁”姓的名头,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郎,亦有无数彷徨与无措,只是习惯在表面极力遮掩罢了。其实祁时见内心深处并没做好承袭大统的准备。他所表现出的沉稳坚定,仅仅是被逼无奈。甚至,女郎能感受到他的抗拒。
别人眼中这从天而降的滔天权势,在祁时见看来都是豺狼虎豹。还不知那荣华锦衣之后藏了什么暗枪冷箭,令人防不胜防。在安陆尚且可以应对一二,可若是到了京城,那面对未知的,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蒋慎言不由地替那人叹息,或许是这浊气太重,竟惊动了守在门外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