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院里时,果然,远远地就听到了大庆和二庆很有节律的哭丧声。
大庆先公鸡打鸣似的长长的拉一调子,拉完了,二庆又学着拉,一时间,整个地院里都是这弟兄俩的呜咽声了。
这个地院里不止牛友铁一家,还有他大哥牛友金家,还有他一个碎妈邓乐琴家,是他三达的婆娘,他叫三娘,也叫碎妈。
走进稍门,来到地院,牛友铁就看到他哥婆娘杨宝凤正叽叽嘎嘎地惹逗着俩娃。
大庆抓着地窗的窗杆子,手冻得肿的像馒头,二庆站在大庆的屁股后,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嚎着,看到这阵仗,牛友铁心里一时竟很是不痛快。
心说:我俩娃嚎成泪人了,你作为娃他大妈,哄怂两句该不费事么!
可她不但不帮忙,还张牙舞爪,故意惹逗吓唬俩娃嚎。
当大庆看到他达回来了时,忽地才把声止住。
牛友铁看的哭笑不得,本想走上前去说他大嫂子杨宝凤两句,想了想还是算了。
毕竟俩娃经常嚎哭,吵到了她一大家子,也都没说啥哩,自己再去训呱两句,心里舒服了,可人家心里咋想?
杨宝凤察觉到牛友铁回来了,走上前去耍笑说:“咦!铁蛋你今早咋这么勤快,早早就起来了!”
她今年44岁,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看起来十分精干,用一顶毛蓝呢绒头巾把脑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丹凤眼。
看人时目光灼灼,无时无刻不流露出一股狠劲。
她家窑子就在牛友铁家斜对面,两者之间仅隔了一苑土墙厕所。
面对她的耍笑,牛友铁接住回了一句,“常言道,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我不起来,多睡一时子又不能多一条胳膊多一条腿!”
一边说,一边插入钥匙开了窑门。
杨宝凤瓷了两秒,想了想严肃着脸说:“昨夜咱新荣把事成了,明儿要来客,这事我提前跟你说一下,免得你可怪我没通知你!”
“瞧娃他大妈说的话。”牛友铁佯笑着道:“我亲侄成事哩!我岂有不来之理?”
嘴上如是说着,心里却很是不痛快,很显然,这明摆着就是来“要钱”。
在富士村有这么个风俗,给娃娃成婚姻大事时叫成事,这天,作为娃他达达,娘娘等长辈们就得聚在一起见证这门婚事,当然也少不了给钱,侍童端一个红漆盘子,长辈们把准备的钱放在盘子里,行话管这叫“压盘子钱”。
据牛友铁所知,压盘子钱至少得三四块,因为是长辈。
当然村里一般给人行门户,也就是2毛,5毛,或1块,或者关系好点的给行2块,有钱人的话,行的稍微多些。
但正常都行的是5毛和1块。
再少臊的人根本拿不出手,所以不会更少,只会更多,显得有面子。
可牛友铁如今是身无分文,还塌了一屁股债,弄不好还要叫人绑去卖了还钱。
其实他并不是嫌压盘子钱多,而是一想起自己当年结婚,就没收到他几家人的一分钱,心里就很不痛快。
可再怎么着,行门户这种事,不去还不行,庄汉人讲究的就是礼尚往来。
杨宝凤以怀疑的眼神瞅了牛友铁一阵子,接着便是理所当然地说:
“对了,到时候我屋里可能还窄拤些,有几个大桌子摆不开,还要借用你一只窑哩!”
“没麻达!到时就给你腾出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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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天,牛友铁都没看到徐婉婷的身影,也不知是为了啥,心里总是空荡荡的,不放心又跑上塬找了有几里路,也不见人影。
便想:她可能回去了吧。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天。
牛友铁依然在心里想着那晚上的事,甭说其他的,至少她帮他俩娃端了一碗饸络面,也算是一笔人情。
今儿便是侄子牛新荣成事的大喜日子。
牛友铁应诺腾出一孔窑,把俩娃拖曳到他碎妈邓乐琴的手上。
心里还是觉得噎拤,放不下徐婉婷,跑去找了好一会功夫,一直到看到徐崇勋和他的亲戚一群人,却没有她,他这才彻底相信,她大概是回去了罢。
有些失落,不想说话,整理了下情绪,便忙去了。
牛友铁弟兄四个,因为是他大哥牛友金家的事,他二哥牛友银,三哥牛友铜今儿便都早早地来了。
一些侄子们也跑来搭手帮忙,由于桌子凳子不够用,来时他们手都不空着,要么肩膀上扛个炕桌,要么怀里抱几把长条凳,知道今儿是喜事,都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牛友铁知道他二哥屋里的日子过得相对要好些,便打算跟他二哥借些钱,先让事儿转起来。
“钱借你可以,可你拿啥还我?你都塌一屁股债了,还有俩娃要养活......”
牛友银性子直爽,想到啥说啥,从不忌讳,可心里虽然很不痛快,但咬了咬牙还是借给了牛友铁。
又忍不住发呱道:“不过你可得尽快还我,眼看马上就要过年了,再说你知道二哥胃也不好,还是个大药罐子。”
牛友铁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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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桌已经支起来了。
女方的人也来了,虽然不是正式过大喜事,但这阵仗给人感觉就像是正式的。
太阳也出来了,稍时晒得人头上脊背上热烘烘的。
些侄子侄女,些达些妈,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靠着土窑旁的土墙挤成一排晒暖暖,没人肯回阴窑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