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波,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想为他洗澡,为他换衣服,为他读故事书,哄他入睡,每一年都给他拍几张好看的相片。我想教他喊爸爸,给他看你喜欢的画册,教他认云,带他到你单位里去,躺在山顶的绿地上等你下班。我想看他长大,看他成长成和你一样的人。陈波,我规划好了一切,可却没能留住他。
陈波,你要好好治病,好好活,别来找我。
读完信,周遭的一切全然安静下来。打在纸上的月光越来越明晰,为一切景物勾勒出浓重的阴影。陈相把这封遗信死死纂在手里,转头望向窗外。
风停了,雨停了,一轮明月挂在夜空,四周点缀着几颗黯淡的星星。失去灯光的城市化为漆黑的海,其上漂浮着座座带棱角的岛屿。温柔的浪打在棱角上,形成一道道带弧度的波纹,银光滟滟,和正月里的烟花一样灵动耀眼。
2011年农历正月十二,陈相16岁。
北桥公园里的花灯展通常在正月十五时最为热闹,但那天预报有雨,湿冷的空气会让张瑾玥刀口疼,所以陈相选择在这个温暖无风的晚上,陪她去热闹一下。
张瑾玥的身体一向不好,去年年末的例行体检中,又被查出几个不小的肺结节,形态不好,还长在肺门边上,只好做开胸手术切除了。虽然成功规避了癌变的风险,但她元气大伤,熬过漫长的恢复期,才有精力出门走走。
今年的花灯展似乎格外盛大,老远就能看到有只闪亮的大兔子立在公园门口,圆滚滚,奶白色,被细碎的小灯泡镶了个金边,十分吸睛,引得张瑾玥费力走上小拱桥后,都没怎么歇息,就直奔公园去了。
灯盏围绕公园里的小山丘布置,各式各样的鱼龙灯立在小路两旁,卖饰品和小吃的商贩把摊子支在灯下,光影缤纷,攘往熙来,像把龙宫从海底捞上来了。张瑾玥显然很有兴致,驻足在每一个小摊前,像一只到处觅食的小动物。陈相小逛一圈后,到小广场里占下两个石凳,一会儿这里有烟花表演。
广场上僻静很多,没有了喧闹的叫嚷,只有寥寥几个商贩蹲在绿化带旁卖玫瑰花。他们的生意也很不错,时不时有顾客买走一支、几支或者一大捧,紧接着,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就会现出细碎但温暖的交谈声,伴随两个相拥的背影。今天是情人节。
在陈相观赏了18次恩爱之后,张瑾玥伴着憧憧的人影走过来,递给陈相一串核桃夹心的糖葫芦。陈相接过,但没有往嘴边送。他的目光没有从第19对幸福之人身上移开,那是是一对老人,头发已花白,手挽手立在广场中央,仰头等待烟花,头靠得很近。
很快,烟花表演开始了,不很盛大,但十分符合主题。一串串素雅的白色光球,拖着似有似无的尾巴窜上天,时而跳跃、时而静止,和充满活力的小白兔一样灵动。张瑾玥显然很喜欢,一直笑着。
表演结束后,人们一团一团的散场。张瑾玥始终坐在原地,望着那些两两三三的背影,神情落寞。
“妈,你觉得你过得幸福吗?”陈相问。
张瑾玥似是意外,转头望了陈相一会儿,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当然啦,仔,只要你好好的,妈就幸福。”
“可是再过一年,我就要离开你,去上大学,没法陪着你,照顾你。”
“没关系。”张瑾玥语气轻松,“咱家马上就通天然气了,不用你帮妈搬液化气罐。你爸也要转到行政岗上,不会那么忙。妈不用你挂念。”
无风的夜里,绚烂过后的余烟久久没有飘散。它们始终聚在一起,时不时遮挡住远处人团的一角,把团圆之景变得残缺。每年过年,张瑾玥都会把陈相带到相馆,照一张精致的全家福,可16张照片里的绝大多数,都只有两个人的身影。
张瑾玥过得不幸福。陈相确信。
“叮铃铃铃铃……“
耳边的铃声并没有打断陈相纠结成团的思绪,他带着疑虑醒来,在心中嗟叹:有句话说,选择你的伴侣,就是选择你的余生。幸福也许并不等于两唇相印和双臂相抱,黄昏和琴音联就的神交更是可遇不可求。可是妈,你为什么偏偏选择了那样一个薄幸寡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