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吕芳领着东厂的十来个行刑太监从西华门走进西苑。所谓西苑就是紫禁城外的皇家园林,紧挨着紫禁城西侧,其占地面积极大,不亚于紫禁城。朝天宫在西苑东边较为边缘的位置。
道士是皇上请进宫来的,现在皇上要把他们赶走,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脸。所以,吕芳觉得此事晚上来办最合适,他只领了十来个懂事的太监,但凡以后有嚼舌头,说出去一个字的,势必不会有好下场。从头到尾,吕芳也没有文本诏书,只有口谕。
吕芳刚走过西华门,陈洪打着灯笼,独自一人紧赶着追了过来:“老祖宗。”
“怎么?”吕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陈洪。
“老祖宗,咱家兼着东厂提督的差事,主子万岁爷有什么旨意?要不让咱家去办吧,哪能劳烦您呢?”陈洪脸上堆满了笑。
吕芳一眼便看出了陈洪的心思:“你有这片孝心是好的,各人也有各人的差,我并非越俎代庖,抢你的饭碗,只是这活,主子爷要我亲自去办,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老祖宗哪的话,都是为皇上做事,咱家只是想多尽一份力罢了。”
陈洪一直跟在吕芳的身边,吕芳也不赶他走,免得他以后多想。
一行人等来到朝天宫前,之前已有太监来传过话,未免打草惊蛇,只说了圣上有口谕。
邵道长在朝天宫门口的台阶上候着,圣上有口谕是常有的事情。之前宫里送来的那批宫女,因为天天喝露水,每月取月经,逃跑的,病死的,梃杖死的,现在已所剩无几,仅存的几个也是奄奄一息,他正想着要去宫里再讨一批来,“以免误了皇上的修仙大业啊!”,他每次都这么说,皇上都会答应他,屡试不爽。
他的背后站着两个道士,一个中年,一个小孩,中年道士手里打着灯笼,小孩的手里提着一头纯白的小鹿。
眼见吕芳走近了,邵道长快步走下台阶,迎了过去,行到几步之遥,他对着吕芳拱手作揖道:“恭迎老祖宗。”
吕芳并不搭话。
邵道长继续说道:“皇上大难不死,实乃真命天子,天佑大明也。皇上爱民如子,治国有方,古往今来之明君,亘古罕见也。如今,天降祥瑞,皇上定能修成正果,万寿无疆,此乃大明子民之福分也。皇上……”
“祥瑞?什么祥瑞?”陈洪问。
邵道长一挥手,小道士牵过那条纯白如玉的小鹿。陈洪脸上一喜,这东西想必皇上一定喜欢,他抢在所有人前面从小道士手里接过那条白鹿:“天降祥瑞,白鹿现世,这一定是万岁爷感天动地,呕心沥血给大明修来的福分。”
“圣上口谕。”吕芳冷冷地说。
听了这四个字,所有人都跪了,陈洪甚至想按着那头白鹿也跪下去。
吕芳一字一句背道:“朕遍览史册,历代一国之君遭谋逆刺驾者,不在少数,然如朕这般险死于宫女之手,可谓亘古罕见,后世观之无有不吓然者。呜呼!朕爱民之心不为不真,大明律法不为不严,为何还有此劫乎?皆以尔等妖道,妖言惑众,乱我子民,烧我宫殿,毁我社稷,尔等虽有百身,剥皮揎草,株连十族,亦无余辜!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臣民,朕上承祖宗之德,念苍天好生之意,故不忍伤一花一木一生灵,而尔等之罪者何如?着(zhuo)即日起,将尔等逐出京师,流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说完,吕芳悄然闭了眼,眼泪紧紧含在了眼眶之中,他忍不住如第一次听见这口谕时一样,在心中默念道:“主子爷圣明。”
在所有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那个打着灯笼的中年道士,几乎同时,与吕芳说出了一样的话:“皇上圣明!”
陈洪的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将那个牵着白鹿的绳子悄悄递给了身边的太监。
忽如一夜冬风来,邵道长忽而从九霄宝殿落到了冰窟窿里,久久怔在原地,不能言语:“这……”
吕芳催促道:“邵道长,快去收拾东西吧,皇上已经开天恩了。”
“贫道……”邵道长依旧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吕芳转过身,面对众太监:“你们也张大你们的狗耳听仔细了,今天这里的事,要是漏出去一个字,传出去一个音,你们全部连坐,乱棍打死!”
“是!老祖宗!”众太监齐呼。
陈洪把头低得更深了:“早知道就不来了。”
话音刚落,刹那间,邵道长起身一个箭步冲到吕芳身后,他一把勒住了吕芳的脖子,他的道袍袖口里落下一个匕首,径直掉到他的手心,他举起匕首,刀尖抵住了吕芳的脖子。
“老祖宗……”众太监顿时慌了神,连陈洪都不知所措了。
吕芳感受着邵道长的鼻息,用十分冷静的口吻说道:“邵道长,按大明律法,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邵道长冷笑一声:“老子去你妈的大明律法!按大明律法,当官的人家,儿子孙子都是当官的,当兵的人家,儿子孙子都是当兵的,当皇帝的,儿子孙子永远都是皇帝,老子的爹是佃农的,老子不想种一辈子地!那句话怎么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吕芳吼道:“你敢造反?!”
“哪朝皇帝没有造反?老子家人都已经饿死了,没人了,株十族也找不到几个,大不了杀我便是!皇帝不停地把宫女往我这送,那可都是未开苞的黄花大闺女,老子睡了好几百了,舒坦!死又怎么样?死之前再杀了你这老祖宗和那狗皇帝!这辈子值了!”
“你……”
邵道长袖口一挥,忽然,空气凭空出现了许多苍蓝色的火焰,幽幽鬼火吓得东厂太监逡巡不敢向前。他们越是往后缩,鬼火越是追在他们身后。
“妖术,妖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