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复返凹晶溪馆,抬头见那贾芸仍站在山坡上望着自己,便快步进了里间,将自己写的一张纸笺放在书桌上。
低头看时,只见桌上多了笔墨纸砚,便微微一笑,转身快步出了凹晶溪馆,向沁芳闸桥走去。
半路上又回头向那山坡望了望,见那贾芸的身影没了,知道是进了凹晶溪馆,便放了心。
来到此前那桃花树下时,便再停在这里坐下,估摸着时辰要再去凹晶溪馆取答案。
原来贾芸猜想黛玉是去写好文字,过会儿还要再来,心下一动,出了后园门,在梨香院中找了文房四宝,再回到凹晶溪馆中放下,然后又复归至山坡之上。
今见黛玉离去了,便拔腿跑下山坡,如寻至宝似的冲入房中。
只见书桌上果然放着一个写有字迹的纸笺,取之幽香沁人,忙展在眼前读那上面的文字。
上面写的是:“落红句从何而来,笑看东风之语又出自何处?”
贾芸看了,便有些失望。
想不到那黛玉特特跑来跑去的,费这么大工夫竟只是写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却不知这个问题于黛玉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
若出自别人之口,则贾芸在黛玉心中的分量便会弱几分,若竟是贾芸自己的,黛玉会引他为知己。
只怕之前对宝玉的情感,会重新焕发于贾芸身上。
贾芸此前对“落红不是无情物”之语不甚在意,本以为黛玉是听过的,如今见她问出这个问题,再细细一回想,才想起是后世名家龚自珍写的。
待要如实回答,却觉得未免荒诞,便徘徊思考了一番。
半晌后才写下答案,然后放在桌上,即刻转身出了凹晶溪馆,来到山坡上。
朝沁芳闸桥方向一望,见那桃花树下有人影似是黛玉,便向那里伸手相招。
那黛玉见了,先是出了桃花树下,左右徘徊几步,见周围无人,便疾步向凹晶溪馆走去。
此时两人情境甚是有趣,真的是:一进一出凹晶馆,又来又回桃树林,若问二卿忙作甚,只怨东风乱传音。
黛玉一路进了凹晶溪馆,这回轻车熟路,脚步不停走到书桌旁,将贾芸新写的字取来便看。
先是皱起了眉头,然后渐渐舒展开来,末后竟扑哧一笑。
原来纸上写的是:“落红之语是前番在此种树时,听梨香院中戏子所唱词句。笑看东风是我杜撰,只为表达思绪,若觉言辞粗陋,望君海涵。”
黛玉心道你找的托辞竟与我如出一辙,若我此前未因此殚精竭虑查找一番,今日要被你骗过了!
因又想到宝钗之语,说是自己听戏文时触动灵性,自动作出这样的诗句来。
如今想来,倒是那芸哥儿真有“听戏动性”这一遭儿,因此便觉得贾芸与自己实是一类人。
想至此,便提笔要写出一段话来,既揭他的谎,又说出宝钗那一番道理。
方写一个“君”字,便又想着还是算了,今日来来回回实在疲累,不与他折腾罢。
于是另起一行,写道:“罢了,改日请教。”
便轻放纸笔,起身走出。
来到外面时,又望了一眼山坡上的贾芸,脸上不禁浮现笑容。
又觉得自己这个笑太没来由,忙匆匆离去了。
方走在半途,只见紫鹃迎面而来,手上又拿着个披风。
紫鹃来到身前时,将披风披在黛玉肩上,说道:“以为姑娘又拿花锄去葬花了呢,又见花锄花帚还在家里,出门寻了那边一个婆子问了,才知姑娘果然还是去了那里。”
黛玉拿开披风,笑道:“今日东风煦暖,哪里就冻着了!”
说时将披风递回紫鹃手上,自己一径往潇湘馆走回去了。
紫鹃见她虽是嗔怪之语,面上却满是喜容,且她走路时甚觉轻快,大异往常。
正自奇怪,忽见凹晶溪馆那边探出芸哥儿的身影,朝这边望着。
见到自己时,又缩了回去。
想到那日在沁芳闸桥上,也是见着类似光景,心下骇然,想着这两人莫不是私会罢。
前番只当取笑,这回怕是真的了。
于是进退两难,不知究竟该如何自处。
又想到黛玉之前为宝玉哭出血来,好了后竟似与宝玉断了情,平时也只是与湘云她们偶尔去瞧宝玉,并不像往常那般日思夜想。
如今想来,竟是移情到那芸哥儿身上了。
那芸哥儿也实是超出常人,不仅作出那些别人不能的举止,如今听说还被抬举为府内正经主子。
看老太太、老爷等人的意思,是要着力抬他起来,所为无外乎是替宝玉安排得力辅助。
未来那芸哥儿的地位,恐怕宝玉之下,就是他了。
那环三爷和那兰哥儿,终是要走入旁支一途,搬出府去。
紫鹃为黛玉着想,一是望她能嫁入好人家,二是仍在这里,自己好常相伴守。
初时满望着黛玉与宝玉能定下姻缘,如今看来竟愈走愈远,两不相干了。
若是与那芸哥儿能有姻缘,虽是委屈了林姑娘,却也不失为一个较好的退步。
只是不知那芸哥儿的品性究竟如何,倒要找个时机激他一激,先看出他的根性再说。
主意已定,紫鹃便忙跑着去追赶黛玉,将她扶回潇湘馆,服侍她躺下休息。
又教雪雁好好看着,自己便又出来,要去凹晶溪馆寻找贾芸。
当黛玉与贾芸以书互答时,宝钗正闷闷的往蘅芜苑走着,路过稻香村时,听得里面湘云的笑声,本想进去寻她说话,却又觉得提不起心情,便作罢欲走。
忽听李纨一个丫头名碧月的,出门来瞧见了宝钗,笑道:“宝姑娘正巧在这里呢,我们奶奶刚着我去请宝姑娘并三姑娘,姑娘既然来了,倒省了我一段路。姑娘请进吧,我再去请三姑娘来。”
说时笑着去秋爽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