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圣命为国朝祈福,令李兆蕃为大理寺卿,审查过往十年冤假错案,予以平反。
时至今日,大理寺一桩冤假错案没有查出,没有平反。
而冤假错案的造成,往往是与达官显贵有关。
那些混账世子和衙内,经常触犯国朝律法后,打点好主事官员,再把苦主给解决。
如此一来,冤假错案也就成了。
大理寺,不知是真没查出冤假错案,还是不愿与世子们、衙内们为敌,总之,这么久了,什么事都没干。
坊间内,流出大理寺卿是昏官的话。
而且,这件事还被人趁机利用,攻击陛下识人不明,昏庸无道。
陛下和宫中,没有传出什么话,但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恐怖至极。
等暴风雨一来,恐怕,李兆蕃逃不了不说,还会连坐到其父李首辅。
李首辅,门生故吏遍天下。
入阁这些年。
各省、道、府、县,各地方官,很多都出自李首辅门下,不是翰林院翰林,就是每年通过科举,李首辅一手提拔上来的。
别看李首辅在内阁内,在紧急政务,军国大事上,没什么主见,但是,大明最有实力的文臣,就是高坐内阁首把太师椅的“外相大人”。
那杨一清尚书的三级主政官制,被触动利益最大的,也就是李首辅。
种种事情相加,首辅府,看似风光依旧,实则是风雨飘零了。
之所以一入京,就来到都察院点卯上衙,为的,是让陛下看到自己在做事。
做陛下喜欢的事!
“这么说,小杰,你要成为张汤?”
史总宪细思极恐,嘴角抽动道。
酷吏张汤。
脏活,累活,全为汉武帝干了,临了,落了个自杀身死的下场。
令人唏嘘。
如果效仿,刘杰和都察院,下场又当如何?
“张汤,没有尺寸功劳,从刀笔小吏起家,因得到汉武帝的宠幸,而官至三公,我和张汤何其相像,没有为国朝建立丝毫功劳,就官至九卿,陛下类汉武大帝,我类张汤,这酷吏,我干的!”
刘杰平静道。
国朝第一家族的名头。
陛下不是白白赏下的,必须要陛下看到与之匹配的价值。
侄儿成学不成器,那唯有他这个做叔父的,唯有父亲那个做爷爷的,多多担待了。
“刘总宪,都察院从何为始?”
史总宪认识到危机,恢复了敬称,马首是瞻道。
都察院再混下去,就离灭顶之灾不远了。
“以国公府为始吧。”
刘总宪不忘初心,威严道:“传我命令,都察院和京畿道监察御史衙署,汇总定国公府、成国公府和保国公府的一切罪证,连风闻之言,亦可写入奏疏中,一个时辰后,奏疏随我入宫面圣!”
“是!”
风闻奏事。
是宋代仁宗皇帝所创。
谏官可以根据道听途说来参奏大臣。
不必拿出真凭实据,也不必署名。
此例一开,台谏官员与执政大臣势如水火,皇帝却能隔岸观火。
宋仁宗及后世之君,时禁时开。
及至本朝,御史台演变为都察院,被太祖皇帝另赋予“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之权。
两项权力相加,委实不凡,弄得文武百官,人人自危。
而这,正是洪武时期官员恐惧的起源。
在诚意伯刘基执掌都察院权柄时,主动上疏太祖皇帝,请求撤去这部分权力。
太祖皇帝未允。
不过。
时形下,淮西人和浙东人,恩怨纠葛颇深。
诚意伯决心相让,敦促都察院御史,唯有得到实证方可参奏他人。
直到诚意伯逝世,这项潜规,依然得到了大多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遵守。
当然。
这离不开太宗皇帝、仁宗皇帝、宣宗皇帝,三代皇帝的英明统治。
使得都察院历位左都御史不敢大开风闻之权。
然而,到英宗皇帝时期,具体来说,是英宗皇帝南宫复辟后,为了尽快消除景泰皇帝在国朝中的所有痕迹,风闻奏事,得以短暂猖狂。
国朝大名鼎鼎的“于少保”于谦,就是被石亨等人和都察院诬陷,谋立襄王之子,而死。
风闻奏事之权,国朝数代皇帝,谁也没有禁止过,偶有滥用。
当两位总宪大人宣布对三位国公府进行“围攻”后,京御史,道御史顿时疯狂了。
不到一个时辰。
大大小小,几百道奏疏,整整三大箩筐,被送至刘总宪面前。
而这么多的原因,与三位国公府平日作恶多端脱不开关系。
国公府。
仗着圣言和世劵。
府内,从上到下,横行霸道惯了。
不能说全府都是恶人,但杀一人饶一人,绝对有漏网的。
而这。
御史们仍然没写完。
纷纷请总宪大人等等再入宫觐见,国公府的罪,还没有数完,如果加上捕风捉影的事,三天三夜都写不完。
刘总宪震惊之余,打发御史们回去继续写,准备先把箩筐里的奏疏先呈入宫去。
“这之中,没几道奏疏是重复的。”
史总宪翻了几道奏疏看了看,触目惊心道。
几箩筐罪行,没怎么重复,基本一道奏疏,就是一行大罪。
三个国公府,竟然积累了几百行大罪。
简直是可骇。
“我父亲曾说过,世间万事万物,唯有国朝这艘船,是从顶上开始漏水的。”
刘总宪提了口气道。
史总宪认同点了点头。
依国朝之规。
国公。
属“超品”。
比正一品品秩还高。
尽管土木堡之变后,国朝武将、武勋地位下降,但国公府的地位,却未曾动摇。
就以留守应天府的魏国公府为例,始终出任应天府守备一职,职权,在应天府兵部尚书之上。
同宗,即在京的定国公府,也一直出掌五军都督府之一。
虽说权力早被架空,但朝会排班时,依然位列兵部尚书之上。
除当今定国公徐光祚之外,前四代定国公,皆被加封了三师三少,有参政廷议之权,地位举足轻重。
想当初,老定国公徐永宁,当今定国公祖父在世时,就连内阁首辅见了,也要先行礼。
再说家财,除了国公府的食禄外,国公府的田地,亦是免税。
此外,国公府涉猎着盐铁等垄断或半垄断的营生。
林林总总,一年收入,几十万两纹银。
作为九卿,一年食禄不过两三千石,折价,不到两千两纹银。
国公府,过百倍于九卿,犹是不满足。
贪婪,终有一日,会成为催命符。
刘总宪见奏疏还在源源不断送来,三个大箩筐慢慢装不下了,忙叫人抬着,入宫面圣。
“国公府的至暗时刻,来了。”
史总宪听着风声,暴烈无比,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