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更鼓过了三通。
萧瑟凭借灵活的身法,如随风而动的云彩一般,在天启城内各处高楼直接,轻柔挪动,没有让片瓦发出声响。
比较,巡城的金吾卫,耳力不下于江湖所称赞的豪侠。
又挪腾转过了几个弯,萧瑟轻轻落地,牌匾上铭刻“永安王府”四个大字朴实厚重,据说是出自当朝太师董祝之手。
萧瑟站在门口,像是回忆,自冠礼之后,明德帝便把几位算是成年的皇子各自封了王。
白王萧崇,赤王萧羽,以及站在眼前的永安王府邸的永安王——萧楚河。
萧楚河与琅琊王私交甚好,亦师亦友还是名义上的王叔,永安王无论是在武学、兵法乃至文学上都被称为天才。被赞叹为有琅琊王当年之风。皇帝的儿子,被说为像皇叔,这股风吹得天启城人尽皆知。
所以另外二位皇子,在知名度上被这股风压倒,便没有萧楚河那么炙手可热。
化名为萧瑟的萧楚河在永安王府门口不入,嗤笑了一声,喃喃道:“老皇帝读书少,不知道历史上赤帝子汉高,斩了白帝子后而起事吗?”
仰头望了一眼永安王府,府邸前身是还未登极之前还是景玉王的明德帝所居住的寝宫景玉王府。
萧楚河及冠成年,封王之后,这里就被赐给了萧楚河,变更为永安王府。
可笑的是明德帝让萧楚河自己在偌大的府邸住了那么久,三日之前还把他召进宫里,说景玉王府不够豪华,假惺惺地问住的习惯否?
萧楚河扫了扫王府前的台阶,毫无风度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还未把屁股下的青石砖坐热,身上便被缠上了绳索。
“姬老头,我刚回来,还没得歇歇脚。”萧瑟慵懒道,仿佛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一样。
绳索的线头并没有理他的抱怨,一抖,将整个人提升而起,越过永安王府的高门大衙,扯进了府中。
永安王府本应该是戒备森严,此刻永安王府的主人,却被倒吊于一处亭角檐牙上,青色大氅,受重力所牵引垂到了萧楚河的胸前。不是说永安王府的护卫不够精锐,而是敌人太强大太狡猾。
而一名拄着棍子,脸上带着罗刹面具,头发皆白的人立于亭前,罗刹面具正对着倒挂的萧楚河的脸。
“这招你用过多少次了。”萧楚河慵懒而无奈道。
面前的罗刹面具的主人是名满天下的百晓阁百晓生姬若风,自他起天下武人便有了明确的分层:武人九品,九品之上金刚凡境,自在地境,逍遥天境,以及那传说中的神游玄境。
萧楚河自记事起,这个罗刹鬼的面具便闯进了自己的生活。
罗刹,音译自Russia,传说罗刹国,男鬼凶神恶煞,体毛旺盛。女鬼却妖冶动人,艳丽非凡。
姬若风自萧楚河四五岁开始,每夜都避过王府守卫,将如今的永安王倒吊而起。要萧楚河拜他为师。
那会的萧楚河年纪虽小,但确实刚正,硬是被吊了四五天才肯认下这个白发鬼的师父。
没想到拜师之后被变本加厉,每晚被吊的同时,还被那无良师傅每日拿手中那根棒子戳,还被告知,某一天要是不再被他戳中了,就算是高手了。
之后无良师傅姬若风,还给小屁孩萧楚河双腿上负重,同时种下一株小柳树,要求每日萧楚河都从这株柳树顶上跳过。意味着柳树长多高,萧楚河就必须跳多高。这是踏云步的基本。不用内力,日拱一卒般地打磨自身身法,与同植柳树共同精进。
小屁孩萧楚河就是在这般磨砺之下成长。
现实中,亭下的罗刹面具微动,面具之后声音穿出:“虽然老套,但对付你还是很管用的,不是吗?”
姬若风声音醇厚,言毕,手中棍花飞舞,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虎啸之声。
萧楚河闭上眼睛,以肩头挨下第一记无极棍,吃疼一声,便借助这一棍之力,向前后左右以及上下六方荡漾。
瞬息三千棍浪,最终打在萧楚河身上寥寥无几。
“不错,千金台没有销蚀你的武功。”姬若风收回棍子。
“你知道我去千金台了?”萧楚河齿尖努力释放慵懒,但咬着牙的样子证明了无极棍打在身上确实很痛。
“有什么能在百晓阁面前藏住的吗?”姬若风反问。
萧瑟沉默。
“我还知道你赢了个好彩头。”姬若风对着青色大氅,用棍一挑,一张地契落于棍尖。
“乌衣巷的大宅院啊。”姬若风伸手摘下地契。
“师父,以我的天资,刻苦修炼,几年能上天境?”倒吊着沉默了许久之后,萧瑟开口问道。
“十年。”姬若风收回对着月光看的地契。
“那我日夜不休地修炼呢?”萧瑟又问。
“那起码三十年。”姬若风认真道。
“那我废寝忘食没日没夜。。。”还没等萧瑟说完,姬若风打断道,“那就要四十年。”
“为什么?”萧瑟一扫慵懒,眼眶深凹,目光深邃地问姬若风道。
“因为努力本不是你的强处。”姬若风道,“你天资聪颖,就应该在天资的地基上盖楼,而不是误入勤奋的歧途。”
“再说了,现在谁打架还看境界。”姬若风不以为意道。
“你这是要推倒你的理论?”萧瑟反问。
“从来没有,你又进入了一个误区,境界划分不代表实力划分。”姬若风背过身去道,“寒水寺的忘忧禅师,不入天境,但是能以强韧的挨打能力,耗住两三名天境高手。”
“青城山上的道剑仙,也有过类似的话语,叫无招胜有招。”姬若风道,“以命相搏,捉对厮杀的电光火石之间,变数多得如天上星斗,恒河沙粒,不看境界是蠢,只看境界那便是愚。”
萧瑟听闻自家师父的话,陷入沉思。
“你最近功课做得如何?”姬若风回过头来问道。
所谓功课,是姬若风削取了数杆十丈长的竹竿,一头坠秤砣,要求萧楚河从另一头单手将竹竿拿起,把秤砣送入目标孔洞。
秤砣重一斤,通过杠杆原理,十多丈长的阻力臂放大之后,重量增加了几十倍。
姬若风说,这手稳,才是无极棍的基础。
“仍在努力。”萧瑟恢复了那股子慵懒。
再看亭前,人影已经不在了。
“你爹走远了,出来吧。”慵懒的声音再度响起,从亭子一根石柱之后,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一头白毛,却戴着一个罗刹女鬼的面具,尽显妖冶。
“今日又是读什么?”萧瑟问道。
“《晚来雪》卓文君救夫那一段。”声音似是清泉泠泠,如鸣佩环地清脆动听。
“姬雪,你还小吗?看这种东西?”被倒吊着的萧瑟无奈道。
“就是这一段,看哭了宫中的娘娘。”姬雪合上手中的书本。
“卓文君翻过墙头,与那司马相如相会。没跑多远,便被卓王孙带着家奴追上那窃玉偷香的司马相如,就要当街打死他。”
“卓文君痛哭跪地,对卓王孙说,父亲最敬仰那差点被魏文帝逼死的陈思王,今日女儿想效仿那陈思王,七步成诗,父亲可否放过相如。”
“卓王孙见女儿胳膊肘往外拐,又搬出陈思王来,一时之间没有台阶,便黑着脸说我到要看看你为了这野夫能有几斤几两。”
“卓文君擦干泪水,吟诵出:
月移西楼更鼓罢,渔夫收网转回家!
卖艺之人去投宿,铁匠熄灯正饮茶。
雨过天晴何需伞,飞蛾团团绕灯花。
樵夫担柴早下山,猎户唤狗收猎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