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弟子聚在清溪观风吟殿前,等候师父。
庭院中,松影印窗,竹风拂面,几只仙鹤悠闲地从眼前走过。
子虚觉得有些无聊,与澄怀磕起嘴来。
“师兄,师父门下三位入室弟子,就属你的家乡最远了,你是怎么来到太鹤山洞天的?”
澄怀的星眸闪了一下,双手在背后交握着,慢慢走了两步,俨然一副少年书生的模样。
他的俗名叫尹愔,年方十岁,秦州天水人氏,出生于诗书之家,三年前才来到太鹤山洞天。
“年幼时,我跟随父亲迁居长安,听说了师父留下的诸多仙迹。什么凌空观法摄魅人;掘井飞符治沉疴;与着名道士张果斗智斗勇;与长安洛阳几十名高僧舌战数日不倒。慕其大名,我就来到这里了!”
“迹混朝伍,帝王宠幸有加,师父不求金章,不喜紫绶,孤鹤飞归山野,所以能名升上德!”
澄怀望着子虚那张满月般的脸庞。
“听说你是官宦子弟,出身钱塘暨氏,家境优渥,怎么也入了清苦无趣的玄门?”
子虚挺了挺身子,丰神俊朗的身姿如列松临风,谁见了都会感叹一声,好一个俊俏飘逸的美少年!
“师父清骨无尘,名动天下,我也是慕名而来的!”
“你父母舍得你遁入玄门吗?”
“自小,我就不喜欢读传统的四书五经,爱看道经、爱听法曲,痴迷山、医、命、相、卜。父母拿我没办法,便同意我皈依了玄门。”
“你年纪比我小两岁,性格与我也是迥然不同。我爱读《老子》,你爱读《庄子》,所以,我敦厚严谨一些,而你,更为逍遥洒脱!”
石清瞪着清澈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们。
的确,两位师兄的性格截然相反。
如果说澄怀是太阳,热情洋溢,普照万物,子虚就是月亮,沉静、皎洁、温和,永远孤悬挂于天际,不为众星捧月而圆,也不为众人遥望而亮。
“我本名叫暨立言,那是父母给取的名字。”子虚浅笑道,“因为痴迷《庄子》,崇尚庄周的齐物之说。以道观之,天下万事万物皆可齐一视之,不必致辩守道,所以,将自己的俗名也改为暨齐物了!”
“改了名字,是不是更加坚定了你投身玄门的信念?”
“那当然!”
石清眨了眨眼睛,道:“我们三人,澄怀师兄的符箓、劾鬼、隶神、摄养、占卜等功课,门门都是最优秀的,尤其擅长剑术,经常被师父提为教头,教我们习剑。”
澄怀环手于胸,倚靠在风吟殿前的承檐柱上,一脸的云淡风轻。
“但入玄门,必知剑术。师父常说,修道之人,不仅要习剑、懂剑,还要学会炼剑!”
师父曾为他们讲解道家经典《列子》,在《汤问》一文中讲到,卫人孔周的祖上曾经得到上古殷帝的三把圣剑。
一把叫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触物泯然无际,刺入身体而人不觉;
另一把剑叫承影,日夕昏明之际,面北察之,淡淡焉若有若无,莫识其状。触物只是窃然有声,刺过身体,人并不觉得疼痛;
还有一把剑叫宵练,昼见影而不见光,夜见光而不见形,触物騞然而过,随过随合,虽然能感觉到疼痛,但血不沾刃。
这三把圣剑,上品含光为入道合体之状,中品承影是遇道引信之状,下品宵练是为按道守习之状。
可惜春秋之后,它们流落风尘,人间再无音讯。
澄怀知道,师父不仅想要复原上古圣剑的锻铸技术,更想三剑合道,运转魁罡,斡旋斗杓,转杀为生,变刑成德,与世人一断俗欲,二断烦恼,三断愚痴。
从此以后,他也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大任。
石清道:“子虚师兄的道术、剑术不及大师兄,但琴技是最出色的……”
子虚神气地一抬下颌,道:“师父是大唐着名的十二音神。这几年,在他的调教下,我的琴技进步神速,离登峰造极也就差了一点苦练的火候了!”
此话虽然有些自傲,但子虚学琴极有天赋,一点就通。
岳内取声,声出两池,素手弄来,皆是天籁。
他有一把祖传的七弦古琴,梧桐木胎,色紫如栗壳,纯鹿角沙漆灰,琴身有些许冰裂断纹,圆形龙池,扁圆形凤沼,龙池上方刻有四字行草“上古逸音”。
龙池右侧,用他最喜欢的一句名言刻隶书铭:“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
上古逸音,金徽玉轸,九德俱备,自然非人间凡品。每逢子虚抚琴弄音,混元峰上便有松鸣鹤舞的瑞象。
喓喓间,松花逐流水,风月清明;喈喈间,鹤唳拍长空,云卷天际。
两位师兄齐刷刷地看着小师弟。“石清,你为何出家做了道士?”
石清将双手往袖子里一插,缩了一下脖子。
“我是括苍青田人氏,自小双亲离世,寄养在伯父家中。无奈伯父家贫多子,无力抚养,便将我送到这里,度为一名道士。”
刚入师门,未得道号,石清只能算是清溪观的入室箓生弟子。尚在童龀之年的他,一笑起来,便会露出两颗缺失的犬齿牙洞。
小师弟年纪最轻也最不着调,少不了叫师父操心。
他既不热衷道术、剑术和医术,也无宫商角徵羽的天赋,就像天上的星子一样平凡而不起眼。
可他偏偏心态很好,即使没有太阳、月亮那么辉煌,也能自得其乐,不争不抢。
澄怀碰了碰石清的胳膊。
“师父说,你父母是青田名噪一方的石雕艺人,手艺精妙绝伦,你这雕刻手艺,就是继承家传的吧?”
括苍青田盛产奇石,灯光冻、封门青、竹叶青、石榴红、蓝青田、绿青田,五颜六色,玉质冰清。
这些顽石,经过石清的雕琢,就变为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瓜果菜蔬,令人称奇。
石清眼中迷离,浅叹一声,道:“哎!父母走时,我才三岁,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全是自己瞎琢磨罢了!”
澄怀暗暗想道,大匠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心灵手巧。
也许,师父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平平无奇的石清收为入室弟子吧!
正想着,师父沐浴斋毕,换了一袭脂玉色的葫芦纹道袍,缓缓走进风吟殿,敛膝危坐在榆木长榻上。
榆木结花直足几案上,摆着文房四宝,一尊梅鹤同春石雕。
身后,立着八扇折叠榆木屏风,米白色的绛帛上,画了一幅青绿山水《千里江山飞鹤图》。
山峦水墨淡施,薄罩着一层温蕴俊秀的石青色和石绿色,数只仙鹤在云光翠影间悠游嬉戏。
他们跟着师父走入风吟殿,行礼后肃列在两侧。
叶法善天师坐定,正了正衣冠,轻咳一声,道:“刚才的事情,你们都处理好了没?”
澄怀道:“张家娘子派人领走了张德良的尸身,三只白鹿已经就地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