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若堆鸦,浓眉似剑,鼻如悬胆,唇方口正,散发着气宇轩昂、不同流俗的气质。
年轻真是好啊!武太后忍不住伸出玉指,托起了那廓形优美的方颌。
“果然是一件稀世珍宝,千金公主好眼光!”
“太后,我……”冯小宝的额头冒出微汗,身子开始颤栗起来。
“从今日开始,你不再是江湖冯小宝,吾为你赐名薛怀义。留在宫中,每日为吾诵经祈福!”
第一次入侍床笫,就得到了太后的喜爱。薛怀义受宠若惊,急忙叩头谢恩。
为了掩人耳目,武太后授意他剃度为僧,并命驸马薛绍认他为季父,宗籍归入河东薛氏,抬高他的身份。
一夜之间飞黄腾达,平步登云,薛怀义好几天都没回过神来。很久之后,他才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是的,他发迹了,不再是街头受人欺辱的小货郎了!
薛怀义从小浪迹四方,养成了见啥人说啥话的本事。三寸莲花之舌,把武太后哄得服服帖帖。
有他在侧,散朝后不再青灯孤影、小窗萧索,武太后自然是精神矍铄、容光焕发,小病小恙也都不药而愈了。
他日日花天酒地,游手好闲,骑着御赐的紫骝马出入宫廷,十余名寺人紧随左右,谁也不敢再小瞧他。
武氏诸王及朝臣见他宠冠天下,无不以礼相让,尊其为薛师。
尤其是武承嗣和武三思,每次见面,都殷勤地为他牵马提履,嘴里薛师长,薛师短,唤个不停。
偶尔,他会带领几个僧人在太初宫里诵读《大般若经》《解深密经》《瑜伽师地论》《成唯识论》等佛家经典,装作大德高僧的样子。
薛怀义大字不识几个,哪里懂得佛学?
即使点燃了佛灯,披上了袈裟,拿起了佛珠,也无法在神圣的佛堂中静心诵经,在青烟缭绕中安然禅坐。
这天午后,太平公主又入宫来了。
武太后道:“太平,你临盆在即,就在家安歇待产吧,不用日日入宫,来看望母后了!”
每日请安,变成了打扰。
太平公主心领神会,佯装生气道:“母后有了薛师,就不想看见女儿了吗?”
武太后以指代梳,缓缓梳理着太平公主的望仙髻,嘴上笑而不语。
她将自己头上的一枚蝶戏牡丹鎏金步摇取下,插到了太平公主的发间。
举着双鸾葵花铜镜,太平公主看见镜子里的母亲,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眉目之间春光荡漾。
父皇驾崩以后,母亲很久没有这样开怀过了。
“母后可知,四哥的窦德妃,也有了身孕?”
“是吗?这些宫婢们太不像话了!怎么也不来报告一下,吾好赏赐一些物品给她。”武太后嘴上这么说着,心头还是吃了一惊。
李旦膝下,已有李成器、李成义两位皇子和几位县主。
但在她的记忆里,他还是那个埋首只读圣贤书的幼子,行事低调而不张扬,语有力而不露锋芒,一直在宫中默默无闻,缺乏存在感。
窦浅漪入宫后,与李旦情投意合,比翼连枝,十分恩爱。
怀孕三个多月,因为畏惧太后的威势,不敢前来禀报。
太平公主走后,武太后命上官婉儿送去绫罗绸缎百匹,派遣殿中省尚药局的侍御医沈南璆扈从诊疗。
文昌左相刘仁轨薨世后,朝中诸臣起起落落,无人能在宰相位置上久坐。
垂拱元年二月,以春官尚书武承嗣、秋官尚书裴居道、右肃政大夫韦思谦并同凤阁鸾台三品。
一个月后,武承嗣被罢相。骞味道处事不力,也被贬为青州刺史。
五月,以裴居道为内史,纳言王德真流配象州,冬官尚书苏良嗣接替了他的位置。
不久,又以天官尚书韦待价和地官尚书韦方质同凤阁鸾台三品,以文昌左相魏玄同为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
入夏后,洛阳一天比一天热。这天,武太后处理完朝政,摆驾回到上阳宫。
薛怀义亲自在大殿门口摇扇相迎。
武太后扶着他的胳膊,迈入大殿。
观风殿内熏了香,装饰芬芳怡人的鲜花和果品,数百根香烛,在鎏金五凤缠枝牡丹烛架上左右摇曳,更有轻柔如水的琴声洋洋盈耳,绕于梁间。
一看这架势,武太后笑了。“怎么?你又被哪位宰相殴打了?”
薛怀义自恃太后宠幸,目中无人,经常欺辱朝臣和百姓。
右台御史冯思勖嫉恶如仇,数次向武太后弹劾他为非作歹。薛怀义怀恨在心,就命随从躲在他散朝回家的路上,将其打成重伤。
几天前,薛怀义在南衙对出入朝廷的大臣傲慢无礼。宰相苏良嗣气愤不过,命随从拽住他,狠狠地扇了十几个耳光。
薛怀义跑到武太后面前哭诉。
武太后啼笑皆非,反而安慰他道:“南衙是宰相往来之地,你应该从北门出入,莫去冒犯他们。”
薛怀义记不得垂堂之戒,还是屡屡犯事。日子久了,武太后就熟视无睹,不当回事了。
他谄媚地躬着身子,将武太后扶到凤榻上,贴心地为其垂肩捏背,英俊的眉眼间,露出一副奴颜媚骨。
“太后上次教训过怀义,哪敢再去南衙招惹宰相呢?”
“那你想要做什么?”
薛怀义的十指熟稔地在武太后的香肩上游走,嘴里吞吞吐吐道:“太后,怀义听说,洛阳西郊有一座白马寺……”
“那寺院名气挺大,但荒废几百年了!”
“我想修葺白马寺,重振昔日香火,免得那帮大臣经常弹劾我,说我不守佛法,是个假和尚!”
武太后明白,薛怀义不想在她眼皮底下诵经,想立座寺院给自己,过得更舒心,更自在一点。
的确,他入宫后,朝廷内外有关他们的籍籍非议铺天盖地,想瞒也瞒不住。
如果能重修白马寺,既振兴了洛阳佛教,又让他有个安身之所,岂不是一举两得?
“白马寺始建于汉明帝时期,是佛教从天竺传入中原后修建的第一座寺院。东汉末年,毁于战火,烧荡殆尽,曹魏时期重建过一次,经过西晋、北魏多年的战乱,仅剩一些断壁残垣了。你真的想去吗?”
“想去!”薛怀义坚决地一颔颐,“我知道,白马寺是中原佛教的祖庭和释源,也是佛门弟子心中的伽蓝圣地!”
一番斟酌后,武太后答应了他的请求。
“重修白马寺,意义非凡,功德无量,吾明日就将此事报予凤阁,令各位宰相起草敕旨,由你来监修督工吧!”
“好嘞!”薛怀义心花怒放,十指捏得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