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武太后才苏醒过来。第二天,身心交病,外加上吐下泻,病得越发厉害了。
侍御医沈南璆一番望闻问切,找不出病因。
吃了几味药,武太后不再上吐下泻,可依然周身倦怠,无法起身。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日渐衰弱,好像大限将至,剩下的时日越来越少了。
恹恹地躺在凤榻上,转头看见御案上的奏书堆积如山,又挣扎着爬起来,自言自语道:“不行,吾不能倒下!吾还有很多大事要做!”
上官婉儿看她强撑病体,十分担忧。“太后,婉儿去请太平公主来!”
武太后摆摆手,嘴里喘着粗气,道:“不要惊动太平公主,她有三个孩子需要照顾。你快快派人去翠云峰玄元庙,请叶法师来,他有办法治好吾的身子!”
很快,叶静能法师从玄元庙快马赶来,为武太后切了脉。
舌红少苔,脉象细数无力,如一线牵系,点点滴滴沉取极细,似有阴津枯涸、气血不足之象。
他沉思片霎,道:“太后案牍劳形,日理万机,导致阴液亏虚,水不制火,脏腑功能失调,兼有虚热之象。阴虚生内热,可致人倦怠无力,五心烦燥。臣不善治疗此症,有一人对此症十分擅长,望太后召见。”
“是为何人,快去请来!”
“此人被关押在司刑寺中,需要太后制令,才能请来。”
武太后为之一愣,立刻洞然明白,叶静能法师说的是他的侄儿叶天师。
侍御史来俊臣早就呈上了叶法善天师的供词,承认了在紫泽观为程务挺设坛醮祭一事。
他不卑不亢,坦言称程务挺将军征战边陲、平定叛乱,立下赫赫战功。大唐王朝之所以能威振夷荒、斥大封域,皆是这些虎臣之功。
武太后内心清澈,既怜惜他的才能,也为他的一席话而感动。所以,没有出手收拾,反而下令要善待他。
正在左右摇摆,不知以何名义将他从司刑寺放出。叶静能法师这么一说,便历阶而下了。
“婉儿,你快快派人,宣叶天师入宫。”
上官婉儿回道:“是!”
过了三炷香的功夫,叶法善天师来到上阳宫观风殿,礼敬过太后和师叔。
来俊臣、周兴等人知道他法术高强,不敢对他用刑。他在司刑寺大狱中每日闭目寂坐,冥心寂照,修炼内丹道。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真气朝元聚顶,会于泥丸宫。脏腑和,脉窍通,在狱中关押了那么久,依然是风姿卓然神仙貌。
叶法善天师坐在榻前,一边诊视,一边询问:“太后昨晚吃了何物?”
上官婉儿答道:“大枣炖羊肉、童子鹅、脍鲤鱼、人参玉露羹、黄芪鹿肉汤、金铃炙、紫龙糕等。”
“太后脉搏细数乏力,躁妄不安,身出汗热而黏。其病根在于身体元气过度消耗,阴虚内热,又误食了大枣、黄芪、人参等多种温补之物……”
上官婉儿将太后胳膊、前胸后背检查一番,果然都是湿答答黏糊糊的。
“阴虚内热,是缺乏濡润滋养所致,吃温补之物不是正合适吗?”
“阴虚之人,体内阴液亏少,虚阳反而偏亢,此时进服这些温补之物,就有助火之弊。”
“太后上吐下泻又是何故?”
“太后情志失调,脾胃虚弱,极易被饮食所伤,故而呕吐泄泻。”
上官婉儿敬佩地一颔颐。
“月有盈亏,潮有朝夕。太后年岁已高,天癸枯竭、气血虚弱,极易造成阴虚失调、胞宫瘀湿、而致心火上炽。需要调理脏腑之间的阴阳平衡,弥补心血亏耗。精气充盈了,才能挥斥八极、指点江山!”
武太后艰难地坐起身来。“吾庶延景福,全赖于两位爱卿的冥助。你们都是华佗再世!”
叶法善天师叉手道:“臣斗胆,恳请太后重新梳理朝政,切不可以薄弱之身,单枪匹马冲锋陷阵,多提拔有才华之人入前廷,齐心涤虑,众志成城,与您共同治理天下!”
“叶卿说到吾的心坎里了!近年来,身体滑坡,处事常感有心无力。而陛下初入江湖、 资历浅薄,加之性格淡泊,担不起一国之重。大唐强盛,需要众多经济之才。人尽其才,悉用其力,吾才能真正垂拱而治!”
叶静能法师道:“独脚难行,孤掌难鸣。乘众人之智,则无不任也;用众人之力,则无不胜也!”
武太后颤颤巍巍地下了地。
“吾的生母杨氏,一生笃信佛教,遵其遗训,要将佛教发扬光大。道教是大唐国教,在中原根深叶茂,也望两位爱卿齐心协力,继续将道教阐扬壮大,踵其事而增其华!”
叶法善天师颔首称是,道:“臣暂且退下,为您开方备药。”
叔侄俩辞别武太后,一前一后,出宫而去。
走出上阳宫,叶法善天师停下了脚步,向师叔行了个叉手礼。“太后此症,并非什么疑难杂症,师叔丹心妙手,为何不亲自开方诊治?”
叶静能法师道:“我装扮庸医,才有机会,将你从司刑寺解救出来啊!”
“多谢师叔搭救!”叶法善天师会心一笑。
“自从你入了司刑寺,师叔上下也打点过不少关系。但那帮酷吏凶恶狡猾,贪得无厌,开口便要我三万缗钱。师叔这几天正在筹钱,打算赎你出狱,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侄儿此番在狱中,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不曾吃什么皮肉之苦,只是最近天气倏然转热,一直霏雨缠绵,司刑寺大狱中,地底热气没有被雨淋透,日日闷得令人窒息。”
“程务挺是朝廷罪臣,你为他设坛醮祭,本该死罪,太后惜才,没有真心杀你,所以顺势就放你出来了。不然,大唐律法严苛,师叔也无天大本事去拯救你!”
“侄儿行事不周,犯下死罪,连累了师叔,万死不足谢罪!”
叶静能法师怅然地注视着远方,昔日眸中的湛湛星光,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空洞和木讷。
“太后专权,不断抬高佛教地位,大有成国教之势。她暗中打压道教,下旨废黜了老子太上玄元皇帝的尊号,玄元庙里独供着先天太后。将来,你我二人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
叶法善天师轻叹一声。
当年,他极力劝师叔入朝侍君,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如果现在还在江南,过得应是粗茶淡饭,水波不兴的日子,总比流落他乡,遭受风吹雨打要好!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不安和歉意。
“玄元庙的地位,都已经一落千丈。可见,太后让我们将道教阐扬壮大,并非真心话!”
“生死存亡,暂且听天由命去罢!日子不好过,我们也要得过且过,下面还有那么多道士,需要糊口度日呢。”
“局势不朗,师叔万事都要小心!”
“你入狱两个月,紫泽观的弟子急坏了,日日为你奔波。你赶紧回观,看看他们去!”
“是!”叶法善天师叉手行礼,目送师叔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