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后位上时,她一直视刘祎之为心腹,临朝称制后,立刻提拔他进入中枢机构,可谓信任有加。
但是,世事总是难以预料。没过多久,这位腹心股肱,就狠狠地背刺了她。
垂拱三年五月,凤阁舍人贾大隐密见武太后。
他奏道:“凤阁侍郎刘祎之向臣抱怨, ‘太后既然废昏庸立贤明,为何还要临朝称制呢?不如还政于皇帝,以安定天下人心。’臣听了非常震惊!”
武太后冷笑一声,心中极其失望。
“吾赏识刘祎之的才华,让他参预其谋,成为北门学士之一,又擢拜他为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下三品,赐爵临淮男。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看待吾!”
俞文俊这样的小人物反对她也就罢了。
昔日并肩作战的盟友,不知何时站在了对立面,让她感到心如刀割。
都说帝王是孤独的,她还没称帝,天下人就与她为敌了!
贾大隐道:“太后有大恩于刘祎之,他却忘恩负义,以怨报德,实在不配居于相位!”
“吾的案上放着好几道奏书,有告刘祎之接受归契丹大贺氏部落大酋孙万荣的黄金,也有告他与许敬宗之妾私通。念及他的功劳,吾没有处罚他。既然他背信吾,那就命肃州刺史王本立去鞫审他吧!”
心腹一旦有了二心,就会变成心腹之患,只能痛下决心,除之后快。
受高宗天皇大帝之托,刘祎之两度担任相王府司马,兼任李旦的授业恩师;又参与谋划,让李旦继位,成为大唐皇帝。
既是帝师,又是宰相,名望和地位非同寻常。
李旦上位后,却遭到幽禁,成了太后手中的一个傀儡皇帝。
而她自立为帝的野心日渐昭然,刘祎之深深为李旦感到悲痛,忍不住跟下属贾大隐抱怨了几句,却立刻被他告发了。
在这个告密盛行,酷吏成风的年代,所重的不是证据而是人心。
武太后没有将他交给酷吏,只是令由肃州刺史王本立审讯他,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王本立去刘府捉拿刘祎之时,向他出示了武太后的敕令。
刘祎之当即说道:“历来,都是凤阁取旨,鸾台封驳,文昌台奉而行之。不经过凤阁鸾台,怎能称为敕令!”
这句话,让他对太后的私下抱怨,瞬间转为公开为敌。
王本立废然而返。
上官婉儿进来禀报:“太后,王使君来报,他去刘府推鞫刘祎之,刘说,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何况,敕令只有皇帝才有资格签发,您是太后,签发的旨意只能称为制令。”
诛心,有时候比杀人更残忍,因为它会让人生不如死。
武太后极力掩饰着心中的怒火,冷冷说道:“刘祎之这分明是在抵制、藐视朝廷使者!看在他多年为吾效力的份上,就赐他在家里自尽吧!”
上官婉儿张了张嘴,略略移时,才鼓足勇气,将喉咙里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太后,正如叶静能法师所说,徐敬业、裴炎、俞文俊、刘祎之等人反对您临朝称制,原因仅仅因为您是一位女主,不能立于紫微之位。既然人人都反对,您不如宣布称帝,省得他们劳心!”
武太后闭上了眼睛。
“吾背后还有皇帝在呢!获悉刘祎之入狱,他比谁都急,立刻为自己的恩师上书申辩。你说,吾自立为帝,如何绕得开他?”
刘祎之在狱中听闻此事,急得捶胸跺脚。“太后临朝独断,威福任己,此时皇帝上奏,必定加速我的死期也!”
如果李旦不求情,把这个人情留给太后,他或许还有活下来的希望。
如果在李旦的请求下,太后松口了,这传达的又是什么政治信号呢?
上官婉儿道:“朝中大权,尽在您的掌中,称帝称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武太后摇了摇首。
“现在,人人都在传言,说大唐太后要篡国自立,面对这些流言,吾从来不去澄清和解释。”
“太后为何不澄清,也不解释?”
“吾只想看看,有多少人耐不住流言的折磨,急火火地跳出来反对。伸出一个脑袋,便砍杀一个脑袋。等到再也没人跳出来的时候,吾自立为帝,便是瓜熟蒂落了!”
瓜熟,蒂落。
上官婉儿恍然大悟。武太后种瓜黄台下,一摘再摘,不过是为了积蓄所有的力量,培育自己这只大瓜而已。
王权巍巍,一朝在握,从此便没有严父慈母,也没有孝子贤孙。
她沉寂了少顷,低声道:“太后,婉儿先去传旨了!”
处死刘祎之的罪名,不是收受贿赂,也不是私通小妾,而是拒扞制使。
临刑前,刘祎之沐浴净身,神色自若,命他的儿子润州司法参军刘扬名向武太后写一封谢表。
面临生离死别,刘扬名悲痛得无法提笔。刘祎之只好自己执笔书写,词理恳至,立成数纸,见者无不伤怀。
新任麟台郎的郭翰和太子文学周思钧等人,十分欣赏刘祎之的文章。武太后知道后,将郭翰降为巫州司法,周思钧降为播州司仓。
裴炎要求还政皇帝,引来杀身之祸;刘祎之抱怨太后霸政,被赐死府中。
荣宠之至的宰相,都落到了被杀的下场。
至此,朝中百官各个都明白了大势所趋,他们不是趋炎附势,便是噤若寒蝉。
武承嗣和武三思等武氏子弟越发得意起来。
为了武太后顺利称帝,他们积极扫除一切障碍,极力向她建议去李唐子孙,诛大臣不附者。
有观风殿神人预言在先,武太后开始昂首阔步、勇往直前。
放任武氏子弟杀人立威,诛除异己;任用索元礼、周兴、来俊臣、侯思止等人,罗织罪名,蔓引株连,屠戮了大批李唐宗室王孙、贵戚、大臣、刺史、郎将,在朝廷内外形成了十分恐怖的政治气氛。
太初宫四面楚歌,日日腥风血雨。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