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也别叫我先生了,跟着旁人叫八两罢。”原来张八两也不喜欢这种端着的称呼,况且两人还几乎同龄。
沈竹声噗嗤一笑。“你俩倒是有意思。”
直到走了十分钟到医院门口了,二人才以互称全名达成了协议。
“你们在大厅稍等我。”进门后沈竹声嘱咐了一句便要转身,晁荃如追着低声说了什么,沈竹声点头示意后才拐进科室不见了。
晁荃如轻车熟路地找了个候诊长椅坐下,看看张八两,拍拍旁边的地方示意对方也坐着等候。
“刚才是你戏耍我,那块大洋我可不还你昂。”张八两边说边坐定。
“收着收着,是我犯规。”
晁荃如笑笑,掏出那个本子,翻开又和张八两探讨起来。“我昨天从你那里走后又回了趟警署问,但是没有人报失踪案。受害人一天一夜未归也没有人来找,很有可能是独居,或是旅居住在酒店之类。”
“也可能是沉迷风月的浪荡子,家里人已经习以为常了。”张八两在旁补充。
“确有可能。”晁荃如肯定了这种猜测,“死者被利器划伤了脸,现场也没找到任何足以确定身份的证物,所以今天请你来帮忙,看看能不能复原一下死者的样貌。”
这个原因他料到了。张八两点点头,毕竟收了银子,拿钱办事理所应当。“我尽力而为,但不能保证。”
“我相信先生……你,”晁荃如更正了称呼,“如果张抱艾做不到,那整个商埠地界肯定就没有人能做到了,到那时我便死心,再另寻他法就是。”
“呵,我都不信自己,你倒是敢押。”
“我看人一向很准。查案遇到死胡同时偶尔也要相信一下直觉,而我从来没出过错,所以我信你一定行。”晁荃如目光坚定。
瞧得张八两倒是有些许不好意思。他猜想晁荃如的人缘一定不错,他这样惯于不吝言辞的直白赞许别人,估计没有人会不喜欢不愿意和他交朋友的。
“虽然我没让警察把尸体运到洋人的中华医院,但从死者的手表我基本就可以判断死的就是个日本相关人士。”晁荃如把声音压低了些,头也为了凑近偏了偏,说,“有九成把握。所以我们得快点儿行动,在政府出面干涉之前,把整件事调查清楚。”
“日本人不是已经转交了政权,走了吗?”张八两闻言不解道,声音也跟着放低,“北边还会干涉吗?”
晁荃如摇摇头,张八两和普通老百姓一样只知道洋人走了是好事,却不知这时局背后的风云诡谲。“总之,没有那么简单,而且在政权交迭这样极度敏感的时期,自己人都打得不可开交,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引发外交问题,最坏的情况是成为又一场侵略战争的导火索。”
张八两闻言不寒而栗,突然觉得自己跳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漩涡。
“你这是扯我蹚浑水啊?”
“害怕了?”晁荃如平静地看他,提议道,“如果你想退出我不会阻拦。”
张八两一撇嘴,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语气里似是听不出高低起伏。“我只是一个小小纸扎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拿钱办事儿而已,我有甚可怕?”
晁荃如看着他笑而不语,能察觉对方的挣扎却不道破,但片刻又思索出这话有不对之处。他说:“怎么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是还有芦苇吗?”
张八两愣了一下,嗤笑一声。“他啊,”他学晁荃如在赵记早点铺子戏耍他那般模样拖了长音,说,“以后你便知道了。”
晁荃如一脸不解,又觉不爽快,正要追问,就见沈竹声回来了。
“久等了。”她戴着口罩,换了一身干净白大褂,快步走来时衣角随动作扬起,平添几分利落飒爽。
她晃晃手中一串钥匙,说:“都交代好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