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庚申丙子,宜祭祀。
今年中伏多一庚日,伏天过,荫下见凉,晒着还是难捱。唯日头西下,才觉出那么一点儿入秋的味儿来。
此处多坟塚,草木饱食,长得肆意又茂盛。
两人压低躲在草后,蚊虫几乎要把晁荃如叮个对穿,张八两却一副惠风和畅的模样,丝毫不受影响。晁荃如怀疑那些个恼人的虫子是否将这个面色苍白手脚寒凉的人当成了纸人,故而只针对他。
痒是真的痒,躁也是真的躁,但他不能动。薛新儿的墓就在眼前,他与张八两要在此处静待猎物落网。
张八两斜看一眼身旁这个仿佛周身生了跳蚤的人,又挠又抓又拍虫,手忙脚乱。实在看不过眼,扭头从周围草堆里,隔着袖子薅下几片杂草叶子,又拣了块石头将它们砸个稀烂,递给晁荃如。
“敷上,能止痒驱虫。”
晁荃如瞅了瞅那那坨渗着绿色汁水的烂叶子,有几分嫌弃。他细辨,这不就是沟边路旁田野里随处可见的“拉拉秧”?心中有疑虑但料想张八两也不会拿此事诓骗他,于是犹豫着接过来,按指示抹在身上。
“再不起眼的野草也有它的用处,这葎草能治肺病止腹泻解蛇毒,可别小瞧了它。”
在山野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人自是有一套学识。
过了片刻,晁荃如也确实觉得好了许多,但他仍是希望赶紧办完事情离开。
“你说薛邑今日必来上坟,那他到底几时来?”他更怕耽误了宝贵的寻人时间,毕竟日本人的人手充足,能动用的力量更大,也更有效率。
“你这人,平日查案有章有法悠哉悠哉,怎的到了这步如此急躁?”张八两笑话他,“坟前纸不可夜里烧,你也看见了,这墓今日没人来扫过,那薛邑想上坟肯定要赶在日落之前。”
晁荃如仰头看了看日头西斜,又掏出怀表来确认了一下时间,照这么说,薛邑半个小时内必会现身。在此趴了那么久,这点儿时间就根本不算什么了。他咽下声音,不再说话。
张八两从旁瞧他一眼,两眼,被晁荃如抓住视线却又扭头躲开。
“你想说便说。”晁荃如大抵能猜测到他想说什么。
张八两张了张嘴,说:“你怎么不追问我与薛氏姐弟的关系了?”
晁荃如状似不以为然,回道:“你不已经承认自己认识薛新儿了吗?既然你已证实我的推测是真,那便是答案了,我有甚可追问?余下的你自己想说便会说,不想说纵使我逼问你也不会说。”
张八两听后嘿嘿一笑。“你这性子我倒是喜欢。”
晁荃如皱皱眉头,三分嫌弃。“承蒙不弃,我是真心想与你交朋友,却被反复诓骗。张先生这份‘喜欢’,在下可无福消受。”
“生气了?”
面对张八两的嬉皮笑脸,晁荃如甩给他一个“你明知故问”的责备眼神。
“已经不气了,你肯坦言相告便说明还有几分诚意待我,此事翻篇儿吧,但有一事,”晁荃如正儿八经地盯着他,掷地有声,“你若是待会儿动了协助薛邑逃跑的心思,可别怪我不客气。”
张八两哽了一下,随即摆摆手。“这次不诓你,我若有心助他逃走,就不会带你到此处来了。”
而后他挠挠头,掂量了一下话头的重量,才道:“其实我本意是想阻止他,可已经东窗事发,如何也找不到他人在何处,无奈只能耍了点手段借你之手寻人。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谁料你是个机灵过头的,心思比针鼻儿都细。”
这话倒说在晁荃如心口子上了,不免让他胸中升起一分的得意,只是他善隐藏,没表现出来。
“是你做得太刻意了,将诸事都安排得像巧合,可巧合也是有缘由因果的,三番五次出现很难不引人揣度。”
“有理有理,学会了。”张八两说着这话被晁荃如狠狠瞪了一眼,自觉笑起来,又补充道,“学会了也不会在你身上使了,放心吧,跟你斗没有好果子吃,我知道的,吃一堑长一智。”
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倒真叫晁荃如有气也没处撒。
“回头把大洋还我。”
张八两眼睛睁得溜圆,压着嗓子惊叫:“为何?”
“你背里设计骗我,明里还让我掏钱?”
“你不是说不气了吗?”
“不气不代表我愿意当冤大头。”
张八两哀怨连天,只是不敢高声。“你堂堂晁家六少爷,穿金戴银,竟然还计较那几个钱?”
“那是两码事,你可别混淆是非。”晁荃如手指点点,颇有几分说教的意思。
见张八两满脸写着丧气,他嘴角一挑,心里舒坦了些,便说:“钱留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一块大洋换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