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语说这叫绅士,我是不懂的,只知道他是个好人,好男人。听姑娘们私下谈论,也说加藤先生出手阔绰,非常舍得花钱,带她们去听戏去喝茶,去置办新衣。连铃语都破天荒地夸说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但她后面紧跟着说这人不是傻的就是有猫腻。
我倒觉得她是嫉妒了,因为加藤先生从来不点她跳舞。当然,也没点过我。
我绣的手帕,从来没有机会送出去。
再后来,舞厅新来了个叫骊珠的姑娘,说了很流利的日本话,加藤先生就再也没点过别人了。我懂,若是我,身处异乡肯定也想找个能说乡音的姑娘跳舞,更不提骊珠长得比铃语还漂亮。
可我心里难受,说不出的难受,只想哭,总是想若我会说日本话,那加藤先生身边的人会不会变成我呢?
那日我也是因为心里想着太多杂七杂八的事情,才被灌醉了酒。这个男人与加藤先生有一样的口音,让我觉得特别好听,又特别伤心,于是我搂着他离开了。
第二天醒来,我没穿衣服。
回到家时我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脚轻一脚重的,哪儿都不得劲儿,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得劲儿。我约莫自己大抵就是做梦了,梦游了,便谁也没说。
这回,我没把事情写在信里。
日子一天天过,我似是病了,月事从不来变成隔三差五来,肚子也疼得一次比一次厉害。还是铃语发现我不对劲,她说我的脸跟纸扎人似的,骂我傻,这样还忍着,催我去病院看诊。
我咬咬牙,也觉得是该看看,于是去了医院。
可医生说是怀孕了,并且有胎漏的迹象。
我看这与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医师,想她大抵是什么都不懂吧,我还没找到合适的男人,怎么怀孕呢?她还劝我住院,太可笑了。我趁她没注意,跑走了。
那段时间我难受得厉害,舞厅也时常请假,鸾姐倒是没说什么,毕竟不去就拿不到月钱。
我觉得自己肚子可能真的有个什么,但不是孩子,是个要我命的东西。
怀孕是这样的感觉吗?娘当初也是这样痛苦才把我和邑哥儿生下来的吗?所以她才熬不住死了?
还是因为我怀了不合适的男人的种,所以老天才惩罚我,才会这样遭罪?那如果那个男人是加藤先生,我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如果是加藤先生,我是不是就有人疼有人爱了?如果是加藤先生,我是不是就不用流这么多眼泪了?
邑哥儿呢?若知道我生下孩子的话,他会愿意给我回信了吗?他会愿意来看看我和孩子吗?他会愿意原谅我当初丢下他吗?
我不想一个人。
我想戴着我的绒花,当个有爹有妈的,好人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