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声忙里偷闲,总算是能坐下来歇一歇。
她靠在这个角落几乎要睡过去了,几天来没日没夜的工作让她觉得自己随时能歪倒一样。母亲陈英兰连日催着她回家,在那个传统女性的观念中,她不能理解女儿为何要为一份男人才去做的工作如此拼命,更不理解女儿为何迟迟不肯嫁人。
沈竹声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热爱,这份真挚就是让她在这片混沌中苦苦挣扎,拼死咬牙坚持前行的动力。
方才,她把一个事故中重伤截肢却出现严重感染的伤员给救回来了。所有在场的人都对她赞不绝口,但她知道,这只是恶仗刚刚开始,病患一日没有脱离危险,她心中的弦就要紧绷一日。
眼下她抓紧时间养精蓄锐,随时备战下一轮考验。
双眼闭合她就瞬间昏死过去,可感觉只过了一秒她又被护理士叫醒了,说是有一台尸检点名要她进行。
沈竹声低头看了眼腕表,原来她已经睡过一刻钟,连忙站起来,整理自己的发髻和白袍,扫除上面的狼狈与懈怠。
“遗体呢?”
“已经到了,刚推进去。”护理士像是想起什么,补充说,“啊,对了,是晁先生送来的。”说罢,年轻女子脸上有了些意味不明的微笑。
两人有婚约这件事在病院同僚中已经人尽皆知,每每遇到今天这样的状况,沈竹声总能看到类似的笑容。两人迟迟不完婚的理由也从原本复杂的政治立场家族掣肘,渐渐变成了痴情守候爱而不得。像话本子里那些悲天悯地的爱侣,在一张张闲言的口中,一双双翘盼的眼中变得愈来愈离谱,愈来愈传奇。
沈竹声故意无视对方调侃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回应:“知道了。”便快步朝停尸房走去,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除此以外她也不知该怎么处理这种尴尬。
如果是晁荃如亲自送来的,那便可以理解为何非要点名她来操作了,因为晁荃如从来不相信除她以外的医士。
这点既让沈竹声自傲,又令她困扰。曾经,沈竹声也向晁荃如推荐过她信得过,认为技术高明的同僚。可晁荃如嘴上答应,实则下次再来还是会想方设法让沈竹声实操,即便不是她的轮值,晁荃如也能变着花地达到他的目的。从这点上看,晁荃如的性子也是超于常人的执拗,与她倒是有几分相似。故而日积月累,沈竹声也不再试图改变对方的想法,而是坦然消化了这份执着。
晁荃如候在停尸间门外,见她第一句话便是:“你休息过吗?”上下梭巡和眉头紧蹙的模样倒像是真的关心。
可沈竹声暗自腹诽,若不是你强拉我来,我是可以休息的。她心情不佳,懒得回应,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反问道:“有案子了?”她忙得稀里糊涂倒是忘了,此刻想起又赶紧改口——
“是张先生画的那个人?已经确定了?”
见晁荃如应声,沈竹声也觉得这案子有些奇特,偏偏就发生在出了追尾事故的火车上,偏偏就是那几节车厢。真的是巧合?莫非凶手手眼通天,提前知道两列火车会发生追尾事故?
“张先生呢?”就晁荃如一人站在此处,没有协同的警员,也左右不见张八两身影。
“此处没有要他帮忙之处,我让他回避了。”
沈竹声想起上回张八两见不得血腥的模样,点点头。
“那我们进去吧。”说罢她领着晁荃如迈进了停尸间的门。
一切按照规定程序,依次做好登记和准备,掀开了掩盖遗体的白布。
这样残破的身躯沈竹声近几天内真的见过太多,可并不代表她已经习惯。无声的叹息已经足以表达她内心惋惜。年轻的医士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自己的心情,投入到她衷爱的工作中。
“……左肩左膝撕裂,左侧脖颈切割伤,全身多处骨折挫伤,容貌难以辨认。”
这脖颈上的利刃伤确实是被人割喉所致,晁荃如的判断没有失误。但凶手最后收尾时在大血管处造成的伤口有些特别,沈竹声忍不住思索这样的伤口是在哪里见过。
“很眼熟。”沈竹声嘟囔着,抬头询问晁荃如,“你可见过这样的伤口?”
晁荃如面对她的疑惑不答反问:“你见过杀猪吗?”
“见过两回。”她父亲沈谷对那些传统的节庆习俗很是在意,每逢大事值得庆贺,总要杀猪宰羊,搞得声势浩大。她小时候见过觉得场面残忍,后来就躲着了。
晁荃如伸手比划了一下,说:“屠户的杀猪刀长约两尺,宰杀时从脖间进刀向胸内斜插至心脏后,刀柄要转动两下把伤口扩大便于放血,才拔出来。”
经此一说,沈竹声倒是想起来了。她见过的屠户都是手起刀落不二刀,本意为减轻牲畜的痛苦,确实是这般操作。
可如此说明,不就代表凶手是将人当做牲畜宰杀了吗?
沈竹声眉毛拧了起来,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与怒意。
“真是无法无天,你得赶紧把这个残暴之徒抓住,可不能让此人逍遥法外。”
晁荃如碰碰她的手臂,以示安抚,字里行间有些笑意。“我们继续吧。”
沈竹声嗔怪他一眼,回到笔下的记录中,又问:“张先生所绘肖像已经提上去了?可有人来认亲?”
“提了,但明日才能见报。”
“若是能快点来人认领就好了。”她觉得死者已经受了太多罪,希望他能赶紧回到家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