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突然一声暴喝打断话茬的穆姓机关老人顿时目瞪口呆,望着神色狰狞的年轻人,一阵云里雾里,不知哪里惹得这位平时笑嘻嘻的家伙现在勃然大怒。
江宁扑过去,一把扯住他衣领,奋力丢出办公室,顺带踢一脚屁股,拍拍手掌,返身坐回电脑桌边,继续敲字。
踉跄几下才站稳身形的穆绍春双手捂住屁股,连着蹦跳几下,指着屋内那家伙,狠狠骂道:“我靠,你个狗东西,老子与你友尽,以后莫来找我耍,哼哼,本大爷理你就算输!”
扭头瞧着像泼妇骂街的家伙,江宁怒目以对。
穆绍春随即变幻一张嘻嘻笑脸,接连摆手求饶:“好,好好,穆哥这就走,我晓得你小子今日心情不好,不晓得昨晚去了哪家酒馆碰了一鼻子灰,没遇着心仪姑娘,今儿朝我发气,真是造孽!”
听着絮叨声伴着脚步声逐渐消失,常委办干事微微叹气。
不晓得这段时间里嘉州会传出多少变味的八卦消息,唯独苦了无辜的卿幽兰,这如何是好啊?
他只希望日子过得更快一些,让所有往事埋入尘埃。
其实,有些消息除了当事人,无人能知,身在嘉州龙头山的小小干事,更是无从得知。
那天,从嘉州不约而同出发的两辆黑色轿车,在长宁市委机关停车场只停放了半小时,很快返回嘉州。
不管是面见市委书记领回“有效控制、到此为止”八字指示的县委书记赵璞初,还是对峙老色家得到“保你半年后升迁”补偿承诺的县委副书记柳建国,他俩坐在不同轿车里,却不约而同想着同一个问题。
如何安置当事人江宁。
季节不紊变换,冬天不约而至。
嘉州县突然传出一则振奋人心的消息。全县公开考试招录两名副乡长,分别是横山乡副乡长、岳源乡副乡长。
全县哗然。
官帽子也可以通过考试取得?真是新娘上轿——头一回呢,比刘姥姥走进大观园还新鲜。
对于这种好事,江宁从来不奢望。出身江家湾的孩子,从小都懂得一个道理,别人家田地里的瓜果只是别人家的,自己想吃就得靠双手去栽种。稍微长大一些,江宁还在那个道理后面加上一句,“别人家的,看看就好”。
杨婉青指着手中文件,嘴上啧啧有声:“瞧瞧,江宁你瞧瞧嘛,你完全符合公开招考条件,赶紧去报名试试,考不上也不会掉了二两肉,况且不丢人。”
江宁对着这位热心肠的副主任微微一笑,轻轻摇头。
“咦,我猛然想起,最近三四个月来,你都没咋跟我开玩笑,江宁,你怎么啦?是不是跟杨姐生分了?我是不是说错啥话惹你不高兴,你可别压在心底,告诉我一声呗,杨姐马上就改!”说话毫无章法的少妇转换话题毫不违和,此时双手叉腰,手中文件贴在丰腴腰身上,被北风吹得摇曳不停,飒飒作响。
常委办干事正欲回答,却听见隔壁秘书股传来喊声:“江宁,邹主任找你,马上就去哦!”
江宁只得耸耸肩,朝着带着一脸问号的副主任扮个鬼脸,随后快步离去,留下美艳少妇独自站在原地找不着的出气的。
来到县委办主任办公室,听闻一番交待,江宁顿时傻眼,嘴上喃喃道:“为我?怎么我听说是专门为穆绍春股长设置的招考条件?”
邹不一抿着嘴唇不说话,只是微微摇头。
江宁弄不明白,更不愿意相信事实,急声问:“邹主任,江宁何德何能被组织看中?况且还有那么多资历和能力远超我的秘书哥哥们,他们都盼望提拔!”
神色恬淡的县委办主任倏然正色道:“我找你谈话,不是跟你商量,而是正式通知你去参加考试!你江宁有没有过人本事,我心里清楚!若你自己没有底气,连报名都不敢,那只能算作县委办和邹某人丢一次脸罢了,也不是大事!”
江宁只得从命,一脸生无可恋地告辞离去。
瞧着年轻背影,邹不一如同亏了二两银子的杂货铺老板般嘴角倒抽凉气,喃喃道:“可惜啊可惜,这么好的文秘苗子,就这么随手栽在山郊野外,不晓得长得成参天大树不?”
接下来一个月里,历经报名、审查、笔试、面试、公示一系列程序,始终觉得自己没有一鸣惊人表现的江宁不出意外地登上榜首,待通过体检这关,就将成为嘉州历史上最年轻的副科级干部。
嘉州再次哗然。
最近,原本对常委办干事一直和善以待的龙头山秘书们看向江宁的目光幽怨深沉,甚至有些眼红,却又不便溢于言表,只得暗自腹诽,顶多闲聊到公开招考这话题时酸几句,人家命好,还能怎样?
倒是位居榜眼的穆绍春一如既往有事没事就来县委常委办,一聊就收不住话题,话语中流露出的意思,有升任副科级干部的得意,也有赴任全县最偏远地区岳源乡的埋怨,还有不经意抛出那句“我倒是替你小子背锅”道出的隐约实情,让副主任杨婉青愕然。
坐在电脑桌边浏览网页的江宁一如以往的满脸淡然,也不搭腔,只是眼神相比以前更为忧郁。
少年隐隐觉得,天上掉下的馅饼,实则是卿幽兰身上背负的那份屈辱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