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丧喜
“说着只有三两天活头,没曾想挨了大半年,原以为要转好了,结果昨个儿却撞了邪,一个大头觉睡过去就真的去了……”
一大清早,薛家就炸了天,缘由是家里的老爷子于夜里过世了,本来这还算不得什么麻烦事,毕竟老爷子一口气都吊了大半年了,家里人也想过准备后事,可教人没想到得是,老爷子居然今天走了,时辰挑的不早不晚,就是今天,就是在侄少爷大婚的今天……
“……破日头,烂年岁,还说冲喜,这倒好,喜没冲成,倒招来了丧气……真是破日头,烂年岁……”
保童坐在进门的台阶上,盯着院里跑东跑西的下人,嘴里不住的叨叨。保童是府里的看门小僮,因为今天大喜,所以他掐着时辰,早起了半个钟头,可没曾想一觉醒来,竟听闻喜事成了丧事,这让成日里最爱看新娘子的保童,一颗兴致高涨的心“咕咚”一声就掉进了冰窟窿,瑟瑟发冷,然而比起保童,有个人的心才是最冷的。
薛蘅虽说只是侄少爷,可向来被薛老爷子视如己出,吃穿用度与本家小子无二。老爷子的弟弟弟妹走得早,唯留下一双儿女,两口子临了又打了嘱托,求着老爷子好生照养,老爷子就这么一个弟弟,弟弟就这么丁点儿血脉,所以薛蘅兄妹俩在薛家受到的待遇往往要好过老爷子自己的儿女,再加上老爷子福薄,两个儿子和原配夫人都走在了他的前头,唯剩的一个小子也托给了外人抚养。如今,老爷子的膝下就只有薛蘅兄妹和续弦的许夫人生的一个小小子,备受器重也是自然的事。就拿薛蘅的姻亲大事来说,那都是老爷子给一手张罗的,倘使没遭横祸,老爷子没一病不起,这桩美事早早于年前就了了,只可惜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哪……
此时的薛蘅,正跪在老爷子的床头,死命的抱着老爷子的尸身,一动不动,他的脸伏在老爷子的胸口,冰凉贴着冰凉,惨白对着惨白,没声没气,乍一看就是两具尸体。
下人们立在门外,打望着屋子里的动静,之所以没敢近前把人给拉开,实在是被吓着了,不过吓着他们的可不是躺在床上的薛老爷,而是跪在床前的侄少爷……
“不是我恼你,这事儿能拿着乱说吗!你也是吃过见过的人,如何就没个斤两!你不是不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这这这……嗨呀!真是愁死我了……”
在由前院入后院的行廊上,三个人正疾步行进着,走前的是个瘦削老头儿和一个丰满的老嫂,走后是一个小僮。老头儿穿着没个体统,褂子塞进了裤管儿,袖口捋到了臂膀,裤腿儿扎进了袜子,一只脚还踩着后鞋帮就在赶步,边赶边数落身旁的老嫂子。
“我这一天得照管多少事啊?你说你少些帮衬也就罢了,末了还净添是非,你你……”
“我我……我又如何啦!恁大个事儿,能……能不告禀夫人和少爷小姐吗?再说……我头先不都告你了吗,你……你个大管家没拉净屎,就会拿我个妇人家撒气……”
老嫂子也是爆脾气,吃不起骂,连气都喘不匀了,还拿话往回怼。这老管家一听,气得撑起了眼窝窝,漏出个牙花花,连山羊胡都拧一块儿了,他顿住了脚,抬胳膊就指着没刹住步子赶到前头的胖嫂子。
“你你你……若非你四处叫唤,这府里能乱吗?啊?还……还有,我是千叮咛万嘱咐,嘱你莫要急告夫人,莫要急告少爷小姐!可你呢?脑子轴嘴巴怪,记的都没你嚷的快!这夫人身子骨本来就弱,小姐本来就受不得急惊!你还去吓她们,还……还有侄少爷!这……这大婚之日啊!你……你现在还敢跟我置气……我……这薛家要是垮了,我就把你那身膘给你榨了……”
老管家也是恨得不行,话刚撂下,人差点背过气,亏得身后小僮跟的紧,忙支手搀着才站住了身。胖嫂子吃这一通骂,浑似失了火气,没回身,也没回嘴,只扭着身子急急地往前走。
“蠢妇误事!蠢妇误事啊!”
老管家也是真的气着了,眼瞧着胖嫂子走远,还咒骂不歇。小僮也是心巧,没搀着老管家撵上前,只拿言语宽慰,等胖嫂子没了身影,才继续往前赶。
这条行廊不长,百十来步路而已,穿过行廊,便是后院,薛老爷子的卧房就在那儿。这后院的屋子原是待客之所,有鱼池,有花圃,清幽静谧,寻常时分,也就只有与老友相聚薛老爷子才会小住于此。然而年前老爷子害了病,郎中瞧过后,打了吩咐,让好生静养。管家和许夫人商量之后,便把老爷子请回了这屋,又安排了府里的老妈子,也就是胖嫂子来悉心照料。日复一日,胖嫂子也伺候得妥帖,虽说还是天天灌汤药,但也强过之前整日躺床上没个生气的样儿。
这许夫人是良善女子,虽是续弦,但为妻为母为主,都令府里人敬重,眼见老爷子病体有了起色,思忖着别耽搁了孩子的终身大事,也想着给家里招招喜,于是便携薛蘅约见了亲家,于茶酒之间就把婚期给定了。只可惜年命如朝露,死生不由人,原想招徕喜气,不料惹来丧气,当听到胖嫂子惊喊着老爷没了的时候,还在穿衣的许夫人只心头一紧便昏死过去,得亏服侍的丫头够静气,忙把夫人扶上了床,又找人唤来了老管家,三两下手段,才把夫人给救拔回来。
也莫怪管家恼火,胖嫂子实是没个分寸,这边许夫人还没醒,那边她又把消息传给了侄少爷和侄小姐。侄小姐还好,听罢便软倒在地,叫人给扶回了屋,没生大乱子,可侄少爷薛蘅真就真如万箭穿心了,人生大喜撞上人伦之丧,还没急没缓,将将好撞了个满怀,还连带了伯母和妹子,这铁打的汉子也遭不起这般伺弄啊。于是乎,当薛蘅衣衫不整地夺门而出时,就有小僮跑去告知了管家,没多费口舌,就只报了一句——侄少爷疯啦!
“侄少爷疯了?!”
老管家实在是兜不住气了,等不到许夫人醒来,揪着小僮的袖子就出了房间,一路小跑到了前院薛蘅的歇处,然而,来到地方除了见着跌坐在门口的胖嫂子外,就没见着其他人影儿,憋了火的老管家上去就是一脚,连鞋都给甩了出去。
“哎哟哟!老娘的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