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薛蘅,他虽然也惊异于杭叔与薛峤之言,但他更乐意于观此一场好戏,他把薛峤当兄弟,但也仅限于他离家之时。往日里,老爷子心空了,想装点什么东西进去的时候,不由得就会想起他的那些个儿子,想起他送走的薛峤。往往此时,薛蘅就会感慨两句,什么事不由人,感同身受,吉人天相云云,也许那时他的思情还是真的,但现在,属实不好说了。
薛蘅跟着老爷子长大,性格行事都带着他的风格,疑心重最是明显。对于方才的所闻所见,他是信的,但也只信三分,他相信薛峤在外过得很苦,可要说薛峤没有继承家业之心,他绝不信。
纵观整个中国,单论商界,除了直隶顾家,江南俞家,湘西韦家和岭南沈家,就再无一家一族能与薛家并列了,不夸张的讲,川西就是薛氏一族的地界。想当初辛亥革命时,若不是闻司令联合了薛家,谈拢了合作的价码,那塘垟这座川西险关还不一定就轮的上他来坐镇。所以说薛家的能量之大远不是一般小富小贵人家可以比拟的,要说一点觊觎之心都没有,不光薛蘅不信,就连在场的诸多老少也都不信,你薛峤又不是神仙,还真能抛舍家业不成?
不过不信归不信,薛蘅也不可能说什么,掩藏自己的真实意愿是他在名利场中混迹多年习得的傍身之术,他眼下就得掩藏起自己心里的想法,他不可能顺着薛峤话讲:“好,小伙子,有魄力,我很赞成你的想法,你去追寻你的大道吧。”这是缺心眼,不是侄少爷。
不过即使薛峤不说这番话,薛蘅也会耍弄手段让他滚出薛府的,这倒不全是因为家业之争,还因为一个特殊的原因。
前文有提,年少的薛峤之所以会被薛老爷子送出府门,托于友人抚养,是因为薛峤被府里人认作是“薛家的祸星”,而“祸星”之名的由来,除了在其出生以后,生母兄弟相继过世这一外显的因由之外,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薛峤的命格。按照阴阳先生的说法,薛峤的八字为“子卯相刑”,此子先天之性便是“恶”,与母相刑,与亲相刑,换句话说,薛峤天生就不是良善子弟,会妨害亲人。
实打实讲,薛家书香门第,贤儒世家,尤其是薛老爷子,早先年还接受过洋务运动的熏陶,不是很信那些个诡邪之说的。可无奈人智终究有限,世间之大,凡人又不能窥得万物全貌,所以但凡能用神鬼之说来补全自身的认知,人们还是乐此不疲的,因而即使老爷子心有不信,但也无可奈何。
再来说眼下,眼下这情形单从表象来看,可谓是应了当年阴阳先生的谶言,“此子不走,府无宁日”。薛峤刚一归府,病体转愈的薛老爷子就突然过了世,而侄少爷马上要拜堂成亲的新娘子又无征无兆的逃了婚,这眼瞅着大好的气象将要到来,就因为薛峤回来了,一转眼,啥都没剩了,所以,说你薛峤是祸星,一点都不冤。
然而,这些臆测终究只是表象而非真相,至于真相为何,也只有等到薛峤解了薛老爷子托的梦,或者查出薛老爷子横死的原因,届时或许才能搞得清楚。
就在众人围看薛峤与杭叔在老爷子遗身前互倾互诉之时,一个身着素色睡服,外披一件银边粉面窄裉袄的散发少女在三个小丫头的簇拥下呜呜咽咽地撞进了大堂,一进到堂屋,少女先是一愣,而后倏地拿起绢帕掩住了自己那粉嘟嘟、嫩生生的鹅蛋脸,接着一头扎进了薛蘅的怀里,一言未发便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不哭了,阿苓,不哭了,有哥哥在,哥哥在这儿呢。”揽着撞入怀里少女,薛蘅的语气登时就变得温柔了,他抚摸着少女的溜肩的长发,面上与眼中尽是宠溺之情,全无先前与薛蘅杭叔对峙时的阴冷。由他的话薛峤可以得知,眼前的这名少女便是薛蘅的妹妹,自己的堂妹,薛家大宅里的侄小姐——薛苓。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惹得薛蘅甚是心疼,他有心劝慰,但无奈自己对薛老爷子也是有着感情的,因而还没等他将薛苓劝住,自己就先鼻头一酸,湿了眼窝。众小仆见状,也都心有戚戚,陆续地跟着掉起了眼泪花,一时之间,简单布置的灵堂里倒是有了浓厚的唁奠氛围。
丁点对薛家虽是无甚好感,但置身其境,多少还是有点触动,反倒是薛峤,其人身为老爷子的嫡子,却一脸淡然,静若止水,好像漠不关心的样子。杭叔看着薛峤,愁在脸上,痛在心里,他生怕幺少爷这般模样会招来是非,于是为了维护幺少爷,杭叔简单收拾了下心绪,然后站出来说道:“各位,且听我说,老爷故去,是薛家的大哀,也是薛家人的大哀,但大哀也不能失了分寸。”杭叔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发现众人虽然没有停止哭泣,但还是心照不宣地望向了他,于是哑着嗓子又道,“薛家的事无论何事都是大事,随便哪一步都不能将就,所以我建议眼下先把该布置好的布置好,该备齐整给备齐整,等一切收拾妥当后,再由幺少爷来主持丧典,幺少爷,您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