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的——”
兰重火说着说着,声音哑了,气势也低了,哀伤大过了气愤,“你知不知道,他那半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他娘的不知道!那半年——开始的时候,为了戒药,他身上像是千万蚂蚁在爬,他受不住,就开始发疯、自残,身上总是伤痕累累——没一处好地方。
“后来,又得了另外一种病,幻听,耳鸣,乏力,呕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只短短几天,就瘦成了一把骨头——”
“我知道——”
“你不知道!他多次寻死,一次,拿发簪将手腕割的血肉模糊,非要把一身凤凰骨给挖出来,后来又跳河,那一次——那一次,差点人就没了——我抢救了好长时间,才从阎王爷手里,把他夺回来——
“再后来,他丧失了味觉,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更吃不下饭,喝水都吐,吐胆汁,吐胃液,最后吐血。他总是做噩梦,梦到你要把他吃掉,吓得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我就抱着他,一宿一宿的,看外面的星星。
“那个时候,他最常说的两句话就是,兰宣,我好饿。兰宣,我好困。可是,他睡不敢睡,吃又吃不下。苏星河,你可知我看了多心疼?”
兰重火无力跌在地上,“皇位,他一早就没有想过要。你为什么非要让它把他困佑一生?”
“难道成神就是我想要的?”
世人皆道神仙好。可是有谁知道,这滚滚红尘才是最诱人的。
若无贪嗔,若无爱恨,若无生老病死,哪怕拥有永恒的生命又和一天有何区别?
生而为人的乐趣难道不是有七情六欲,然后享受它们被满足的过程吗?他为爱而疯魔,为怨而萎靡。他要他爱的人爱自己,只他一个就足够。
如此的人生,才百味俱全。如此的滚滚红尘,才能够让他留恋,一步三回头。
可是,这一切,在这一天全部变成了梦幻泡影。
他的一生挚爱,死在了昆仑墟,更死在了他的心里。
两个大男人哭的不能自已,稀里哗啦。
三人对坐长夜,无人得眠。一缕孤魂,更不曾来临。
次日。兰重火离开了洛阳。
白鹭洲里,兰重楼一宿未眠。也不知道今夜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天气说变就变,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响的雷,像是要把人的耳膜震聋,他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几乎要把整个人间给淹了。
他更加噩梦连连,夜睡频惊。只好无心睡眠,坐着捱到了天亮。
这一天,是一个好天气,好的不像话。与昨天夜里有云泥之差。
天空湛蓝,云朵一层一层的,放肆铺满了整个东方。于是太阳升起的时候,就霞光万丈,看的人从心底里欢喜。
兰重火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兰重楼看到他这样落魄的模样,心里咯噔一声。
叫了他一声。
兰重火置若罔闻。
兰重楼更觉不妙,上前拉他,兰重火跌在地上,趴在兰重楼的怀中嚎啕大哭。
兰重楼心有不忍,“兰宣,到底——”
兰重火断断续续开口,“哥,他走了……”
兰重楼闻言,心中一震,喉咙就酸胀起来,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白归一笑靥如花叫他哥的模样。
虽然只是短短半年,可是他喜欢他的品格,更佩服他的心性。后来因了兰重火对他生出情愫一事,虽然对此事不喜,倒也没有上升到排斥这个人。
此时闻听噩耗,不异于亲人离世,心中也悲痛非常。
兰重火哭够了,终于把那天发生的一切,乱七八糟说了。
兰重楼大约明白了内情。怪不得兰重火如此,原来不仅是失去他后的伤心欲绝,更是一爱难求下的心死如灰。
他刚想安慰他,突然听到福兮来报,说是有朝臣前来宣旨,点名是给兰重火的。
兰重楼不敢大意,只能让人备好香案,两个人更衣,前去接旨。
来人是萧时和。这让兰重楼有些意外,可是他想不到的还在后面。
旨意出自高唐台,言明白鹭洲在长安时疫与西北战事中功高至伟,特地赐婚给兰重火,对方正好是萧时和的千金,萧泽兰。
与此同时,另一封一模一样的旨意,也送到了九重天。赐婚对象是苏明伦与萧款冬。而萧款冬,正是萧时和的另一位千金。
兰重楼还没有品出来这里面的内情。兰重火更是郁郁寡欢,心不在焉。
兰重火与萧时和虚与委蛇一番,就把人送到了别苑休息。
他来到了兰苑的正堂,兰轩。
一见到人就开门见山,“赐婚,你是什么态度?”
兰重火冷笑,没有答话。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此事可以先缓一缓——”
“不可能了,大哥。”
“什么?”
“成婚。”
“你——”
“明天,我就去找李甘棠,要她收回这话。”
“慎言。她现在已经贵为一国之后,今天这更是圣旨——”
“还没举行登基大典,她这皇后名不正言不顺。”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此事过几天我再来问你。”兰重楼给两个人陷入僵局的谈话,自找台阶。
“你不必再问,到我死都是这话。”
如此,兰重楼还有何话说,只能先行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