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过去不久,京中又传出了关于元符太子的传闻。
本来,除了亲自对秦刚与赵茂下手的胡衍,其他人都只知道元符太子与秦刚同时失踪的。只要一日不见到两人的尸首,就一定会有人幻想着太子会在某处突然出现,继而挑战或质疑当今那位天子位置的合法性。
所以,像这类的传言,自崇宁元年开始,差不多三四个月都会出现一次,最终都因查无实据而慢慢消亡。时间一长,大家也开始对这类传言都无感了。
但是,这一次的传言却令胡衍十分地紧张,因为它的出处来源于经常跑海路生意的海商。
跑海路的商人,除非只是固定走北线的高丽与倭国。只要跑南线,就必须绕不开流求。此时的中原地区,只知道流求是大海东南处的一个重要补给转售港。据说那处海岛上有凶恶的吃人土着、还有遍地的毒蛇与猛兽,但是它所处的位置却十分合适。所以海商们就集资向当地土着人买下了一处适合的地方,修建了可以中转交易与补给淡水食物的海港。
这样的话,所有往南的航线,包括由南向北的航线,便可以在这里得到了最佳的停靠休整,而且来来往往的商船,也可以在这里进行转售交易。
只是,出于与流求土着的协议、包括对岛上可怕环境的畏惧,所有的商人都遵循着一条铁律:除了港口区域,绝对不允许上岸的船员离开码头。事实上,这几年来,凡是离开码头的人也都无一例外地人间消失,直到最后,再也无人敢于尝试。
而为了保障南北海路的通畅,预防与反抗沿途海盗的打劫,有一些较大的海商,便就以流求港为基地,雇佣并收买了一些愿意过稳定日子的海盗,成立了流求水师,他们只负责保护沿途海商的安全,便就是中原所能知道的流求水师的情况。
而知道流求部分内情的胡衍,虽然因为先前自己不曾留意,而无法知道岛内的具体情况,但是他却知道:秦刚从两浙路、福建路以及后来的辽东地区迁过去了至少二十万的流民,也知道流求岛内先后过去了林剑、李峰、宫十二以及秦观等人,更是知道流求水师的实力以及最终在南洋海战中起到的相应作用。
关于流求岛之所以会执行如此严格的对外信息封锁政策,胡衍在之前听秦刚讲过,说是想要在那里建设一个重要的基地,以应对未来可能会在东北地区崛起的凶恶无比的女真人。
对于这样的理由,这几年来,随着胡衍渐渐地身居高位,他已经越来越相信是秦刚当年蒙骗他们的一个蹩脚理由了。
因据他接触到的朝廷方面的所有情报中,都没有关于所谓的女真人的威胁。从兵部到枢密院,从来就没有提到过那么遥远的一个野人部落会威胁到大宋的安全。他相信,这件事情的真相,其实就是秦刚为了掩饰他内心的真实野心而精心构筑的一个谎言。
为此,他在与赵驷喝酒聊天时,喝多的赵驷终于有一次向他发牢骚:最初他也是听信了秦刚的话,全力想着如何训练流求水师,可后来却发现,水师一训练完成,最多的事情就是和各地的海商合作,为他们收钱而护航,最后连水师的中下级军官都被海商彻底收买。而留在那里的林剑等人最后连他的话也不再听了。
一直等到秦刚回高邮丁忧之后,留在沿海水师的他已经发现,与流求水师越来越难以沟通,所有的事情,都必须要建立在钱的基础上,那里已经完全被几家大海商所控制,成为他们出海跑商的一个工具。
而海商因为常年在海上漂泊,挣的都是玩命的钱,最后基本上与海盗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成为了胆大心黑且难驯的主。
为了应对南洋各个岛国的军队,他们不惜拿出足够的海贸利润,从最初的拉拢,然后开始花钱雇佣,最后终于直接控制了整个流求水师为他们服务。尤其是在与秦刚失去了联系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够约束管控流求的海商们,他们还进一步地垄断了与流求相关的海航线。以至于现在,就连赵驷他也没法进入流求岛内部。
同时,京城里的秦湛也曾与他聊过:原本他早就想离开京城,前往流求去侍奉父亲,但是现在管控流求的人规定了:一旦进入岛内的人就不允许再出去。像他父亲这样年纪的,原本就是要躲避朝中的党争迫害,躲在岛上安度晚年也就算了,而他目前还处于大好的年华,京城又有着诸多的产业足够他可以逍遥自在,哪里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所以也就放弃了过去的想法,重新待在了京城。
不过,不管是这些海商、还是他们控制的那些海盗水师,他们都没有什么政治野心,只想赚更多的钱,更不会关心中原的事务,所以他们虽然基本不再听从他赵驷的指令,但是如果可以支付的足够的报酬,也是愿意与大宋水师展开一起合作。
之后,这种合作关系也在赵驷带领沿海水师去南洋掠夺几个小国财富的战果中得到了证实,并且因为带回的大量战利财富得到了胡衍的最终信任。虽然流求水师与赵驷的沿海水师分别要从中留下大半的所得,但是毕竟剩下来的都是无本的收获,他与皇帝对此都很满意。
同时,通过赵驷与流求水师的合作,东南沿海各港口的海贸生意,在他与蔡京妥协之后的层层盘剥的经济政策之下,不仅可以勉强维持市面上的繁荣以及不断增长的海税收入,这也是胡衍引以为傲的朝堂晋升的资本。
而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虽然流求岛存在着种种的未解之谜。但是,它再怎么着,也不过只是一个远悬海外的小岛,相对于此时他已经十分接近的大宋朝堂中枢,又能算得上是什么呢?充其量不过是个较有规模的海盗窝点而已!
胡衍便一直没有对流求的情况太上过心。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如果元符太子真的进入了流求岛,那这个消息的背后还会有新情况:因为如果赵茂还活着的话,秦刚就也有可能活着,拥有了这两人的流求岛,就不可能会再是一个海盗窝的概念了!
此时,他正在训斥如今帮他负责京城情报网的钱贵:“你知道我每年在你手下的这帮子人身上要花多少钱吗?如果我拿去补贴那些愿意靠向我的官员,我不知还会在朝中能多上多少的助力?但就算是这样子,你们连如此重要的信息都没有查到过?”
“爷,这事真不赖我们啊,元符太子这事犯大忌讳,在京城的人就算是听着一星半点,也不会有人去议论这事。而且,之前关于这事的好多传闻最后不都查明是谣言么?”钱贵很委屈地辩解道。
“你知道个屁!这消息是蔡小七那边查到的。你是怀疑小七的能力么?”
钱贵一听,立即闭了嘴。
蔡小七从高邮的水泥会社时就开始跟着胡衍,时间要比钱贵他还要长得多,也是当年跟着胡衍从京城一起去西北,最后又一同赶回沧州的几人之一。只是蔡小七不善言辞,只知道做事,不如钱贵对于胡衍应承多、奉迎多。所以在开始的时候,胡衍相对更加信任于钱贵,多数重要的事情都交给钱贵来做,只把外围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情交给蔡小七去打理。
钱贵跟着胡衍一路去京城、去辽东、去九州岛,又回到京城协助秦湛开始管理京城情报网,并秉承着胡衍的指示,秘密地开始控制住了京城情报网里的各个关键岗位。
而在这段时间里,蔡小七一直只在沧州默默地经营着北方相关商贸资源的事情。
直到建中靖国三年的夏天,秦刚在京城出事,胡衍假装是从杭州匆匆地赶回京城,在众人面前演出了一场要追随大哥秦刚的遗志、收拾重整其政治遗产的关键时刻,这时的秦湛消极退出,而李禠则冷眼旁观,包括沧州那里的顾大生也犹豫不决。
而在这个重要的关头,手头牢牢掌管着河北多家商社资源的蔡小七,率先站出来力挺胡衍,这才影响了李禠、再加上赵子裪的合作,之后顾大生的新沧军以及再之后赵驷那里的东南水师才陆续地倒向胡衍这一边。
一直到了眼下,胡衍在江浙以及东南一带的经济基础,是靠朱冲朱勔父子俩去巧取豪夺;而在北方这里,却都是靠着蔡小七的忠心耿耿与兢兢业业的经营。
最关键的是,蔡小七所掌管的河北两个海港的生意市场,也是中原与流求进行商贸往来的最重要据点。胡衍在眼下难得可以掌握到的极少数与流求相关的有用信息,都来自于蔡小七,包括这一次的有关元符太子的消息。
胡衍所紧张的是:尽管他亲眼看到了秦刚与赵茂两人倒在了他扔出去的轰天雷之下,尽管他还在之后亲眼见到了白马县仵作从现场收集的残肢手指上的身份戒指。可是,这么多年来对于大哥秦刚的天然敬畏以及无法抹去的迷信心理,仍然让他陷入到了莫名的恐惧之中。
之前,他曾经让钱贵想方设法地安排了多名眼线,混进了海商船队中,在得到去流求港停靠的机会时,让他们设法偷偷上岸进行刺探。不过非常遗憾,没有一人能够安全返还,直到最后只能放弃这一念想。
对于这样的情况,胡衍决定还是分两手准备:
其一,他开始密切关注起赵驷的沿海水师那里的动静。因为他能感受到:赵驷目前愿意与他进行合作,关键的基础在于秦刚已不在世。而如果一旦秦刚还活着,那他弑兄投荣的事实一被证实,赵驷必然要翻脸相向;
其二,他还是亲自指示蔡小七,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想办法对流求进行渗透,无论如何,都得要搞清楚元符太子事件的真假。
不过,朝中蔡京咄咄逼人的行动,还是分散走了他不少的精力。在原本算是他与童贯的基本势力范围的西北地区,由于鄜延路安抚使陶节夫投靠了蔡党,使得他们大受被动。于是他与高俅密谋后,决定推动童贯再次去西北监军,希望通过对青唐地区的二次开边行动,进一步巩固他们的影响与实力。
而这一计划也得到了赵佶的赞同,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放弃的浩大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