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刚与乔襄文的交谈越发地深入,一旁的邹放就越发地感慨:这次把这两个人拉到一起,是做对了。
虽然听得两人的一些言论想法,有一点点如坠云雾之中的感觉,但又总是觉得云散之处,便是可以明析一切的真理显现的可能,邹放更有着那种的期待。
乔襄文此时却还有一个疑问:“听秦小友此番之言,似乎对《梦溪笔谈》此书颇有研究?”
秦刚只能随口编说:“梦溪丈人此书也是汇集其个人多年所得,所以之前也曾有一些零散手稿在外流传。小弟立志于研究‘格物致知’,有幸曾看得一二,也是从中得到了许多对于格物一学的各种助力与启发。”
乔襄文之前就曾听邹放谈及秦刚的“格物致知”想法,对此也是兴致勃勃。
要知道,在北宋之初,以司马光为首的涑水派对于“格物致知”的理解,却是完全相反的一个方向:
司马光认为,“格”是排除,“格物”就是“排除物欲”,然后才能知晓“至道”。
实际上,正是他的这种理解,也导致了他所代表的旧党政治理念偏重于守成。
在他们看来,所有的改革变法,都是在追求不必要的物欲,都是不好的,是要需要被排除的。我们什么都不要做,只要净化心灵、就能实现“天下垂手而治”的美好结果。
当下还是高太后当政,司马光的学说,在朝廷中,尚还占据着最主流的声音。
而江淮地区,却因为王安石后期曾在江宁府潜心于开设书院、教育子弟,而无形中将王学的基础打得甚为牢固。
只是,乔襄文从内心的自然感悟出发,虽绝不认可司马光的提法,但也无法从王学中寻找到更明确的支撑点。于是他才有了尝试跳出六经之外,寻找自己的答案的做法。
而他打理的菱川书院,也由此而带去的各种变化,更是带来了外界的各种异议。
秦刚明白,乔襄文所产生的,正是中国自北宋开始,就已经在文人士子中所诞生的一种朴素的历史唯物主义思想萌芽。
只是,若无后世先进的思想理论以及极其重要的科学手法作为支撑,这种萌芽也只能浅浅地露头。
时间一长,它们既无法从经学典籍中找到做权威背书,同时又缺少充分可以展现这一思想价值的展示舞台。
许多如乔襄文这样的文明之闪耀之光,被历史局限而无情地抹杀。最终,菱川书院的盛名,也将随之没落,消失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之下。
而此时,三人的交流正在兴头,在秦刚有意无意的激发之下,越来越多的思想火花,正在各自的交流中不断绽放。
“世间之人,自称所研大道者多矣,又如何来评判或检验他们所称的大道之真伪呢?”邹放提出了这样的一个疑问。
“实践是检验大道的唯一标准!”秦刚将后世的一句名言稍加改变抛出来以作答案。
乔襄文与邹放听着一呆,进而又面露惊喜地继续聆听。
“所以,格物并非死板地拿着一物而格。”秦刚此时心里想到的是,后来明代的半圣王阳明,一开始就是呆坐着对竹子进行格物尝试,格了一整天也没格出东西。当然,他也瞎打误撞地抛弃了实践格物之道,转而悟出了他的心学格物之新径。
对于秦刚而言,王阳明的心学虽然伟大,但是对当下这个时代的意义不大,他需要的是明清之后的格致之学,是基于实践检验的科学工具。
“实践为标准,格物方有序。”正好想到了竹子,秦刚便抬手指了指窗前看到的几株翠竹,说道,“文人常喜以松柏竹同时入画,于是把它们三者放入同一格中,凭借的理由,便是它们都有经冬不凋、迎寒而立的相同品性。”
秦刚说的这是大家都认可的事理。
“但是,如果仔细观察一下它们的枝干、叶子、根部以及生活的土壤、气候等特性,就会发现:松树与柏树倒是可以放在同一格,而翠竹却只能和毛竹、方竹更适合放在另一格。然后,在松柏这一格与各种竹子的那一格的上面,可以归于树木的大格。然后,更多的大格之上还有更大之格。如此不断地划格,那这世间万物才能井然有序,我们的致知之道,才会有迹可循。”
“如此格物,所为者何?”邹放提出了新的疑问。
“格物为有序,有序则有道,有道便可明大道。”
秦刚深知,世间所有的事物,都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出现时机,过早或过晚,都不会是好事。
在他脑中所存的各种现代科技知识,并非可以一古脑地直接拿出来。而是需要提前预设好它们出现以及存在的所有理由。
如果没有合适的解释,往好里说,别人会质疑你方法的可行性与严谨性;往坏里讲,缺乏信任的事物即使产生效果,也会被人往神怪鬼异之处去进行不利的联想。
而此时,基于邹放与乔襄文的信任感,又正好能有随手可翻阅的《梦溪笔谈》一书的助攻,一些关于力学、生物、化学以及数学方面的基础原理、粗浅规则,都可以顺利地当成私货,统统塞进“格物致知”的观念之中大谈特谈,直接让另两人听得是如痴如醉,却又惊叹不已。
这一长谈,持续进行到了晚饭之后,又一直到了深夜。
最后还是在邹放的提议下,才在书院厢房安排各自休息。
次日,乔襄文提早起身,亲自去镇上食坊买回了临泽最出名的水晶月饼。
临泽镇的水晶月饼,十分有名。据说是用山东飞面来做的酥皮,然后再用松仁、核桃仁、瓜子仁碾成细末,与冰糖和猪油揉成馅料,裹成饼状后,先是水蒸,之后炉烤,其外形酥黄晶莹,里润外脆,馅如水晶。
乔襄文买来后,请秦刚尝之,一经入口,便不觉其甜,而品出香松柔腻之感。问了之后才知,一般在临泽镇上,过了五月便有售卖,只是本地人吃。而过了七月临近中秋之时,便会有人买其作为中秋贺礼而馈赠外地亲友。
秦刚的心中则大为感慨:哪像多年之后广式月饼一统天下的那种单调乏味啊。
早饭后,乔襄文还想着继续昨天的话题,正在将茶案摆开,欲再一畅谈之时,突然接报说,有高邮军衙的军士找到书院,说是有要事要找秦刚。
来人正是毛知军的亲兵之一,见到秦刚便道:“见过秦承务,又有朝廷宣旨天使到邮,毛知军请秦承务速速回去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