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此时将近晚膳时分,赫连婉儿着单衣立于井旁,一手提着破旧的木桶,一手拉着井上粗糙的绳子打水,脚边还放着一排空的水桶,旁边还有一位不嫌事大的掌事姑姑用鞭子不时抽打她。
此女贵胄天成,却是落魄凤凰栖掖廷巷,只好一刻不停的干着粗重活计。
显然,她不把这些水桶都满上水,是绝无可能休息片刻的,更妄提饮水用膳。
我原以为皇后所提及的这位赫连家嫡孙女是位芳龄约莫十四五的及笄少女,不想眼前这却是个不及十岁的蓬头稚子。
怪不得我假称她是我三哥外室所出女儿,也不见掖廷令有所发问。
“顾大人,已接近酉时了。
皇后差来送我回坊的宫女担忧我一时蹉跎忘了时间,悄声提醒我距离宫门落钥已不足三炷香。
方才与掖廷令讨要名册废了些时间,我需得加紧些脚步。
“本官已由掖廷令处拿了此女的官凭,这人不归尔等掖廷管辖了。”
我亦不忍看赫连婉儿再留在此处吃尽苦头,把名册在掌事姑姑面前晃了晃,拉起她抬脚便走。
掌事姑姑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一时也不敢拦我,碎布小跑着给掖廷令打小报告去了。
赫连婉儿亦是不知就里,顺着我的举动丢下水桶往浣衣外走去,然后推嚷着被我塞进了软轿之中。
“起轿。”
随着太监一甩拂尘,我明显地看到宫女姐姐长吁了口气,大概是一行人总算能在宫门落钥前行出丹凤门了罢。
然后我看着轿夫以四倍于我入宫时地速度往南走,一路上被甩得七荤八素的压根找不着北。
他们出了宫门,匆匆把我与赫连婉儿二人丢在将作坊门外便往回赶,生怕晚归挨守门将士责骂。
我一时任性,也是折煞这些人了。
于是我拉住为首的宫女,又往她怀里放了一张银票,道“今日本官鲁莽,险些害得你们无法回宫复命,一点心意姐姐们只管拿去喝茶。”
“谢大人赏。”
许是时间太赶,这宫女朝我仓促一施礼,带着轿夫们转身就走。
我亦不甚在意,扬手一挥便往将作坊的门槛迈去。
“顾大人?”
“顾大人,我可以这样唤你么?”
直至赫连婉儿怯生生地扯着我的衣袖,我才想起自己还从宫中捎回了一个‘侄女’。
说起来我也是心略大……\(@‘-’@)/
婉儿睁着水汪汪的双眸凝视我的脸庞,多年掖廷生活为她的面容镌刻上一层老练的皮相,非削皮挖肉不可除。
她的双手蜷缩着以试图抵挡初秋的寒风,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浣衣所过度操劳工作已经侵蚀了她的健康,以及她属于童年的无忧无虑。
见此情此景,我心里不免一阵抽搐。
那掖廷令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对像婉儿这样在后宫中无亲无故且难有出头之日的孩子,还能好到哪去?
肉食者鄙,又怎忍心任一介弱女子被摆上赌桌,承担她所不应面对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