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给的地址是近郊的小高层,很僻静的一片地,但对中产而言不是划算的投资。这一带都是住宅区,绿树成荫,景色宜人,但最近的超市也在两公里外。除了高昂的物业费外,住户要维持生活还需要保姆和司机。之前经济景气时,这一带的房子都是成片卖的,可前两年一批金融公司大裁员,连带着这里的房子都折价卖。
年荣海住在11楼,算是顶层,一样的房价还附赠半层天台暖房。看起来是占了便宜,其实是暖房下雨天很容易漏。光是这个选择就能看出他是有点钱却不够富有的那批人。
他至今还能安心住在这里,也算是幸存者。不过他靠的不是自己的本事,而是妻子的保险金。他妻子去年意外坠楼身亡,人寿保险赔了不少。宁文远就这户人家当家教。
她还颇得意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郁曼成似笑非笑,道:“挺精神的。”
“精神就好,我这个年纪最应该精神些。”她笑得挺开心,似乎没听出讽刺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觉得我穿得很不像样,和你一起出去丢你脸了。哎呀,怎么说呢,我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了。”
“昨天见了顾安宁,你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
“是有点, 我又不是坏人,她凭什么这样子看我。我以前一直怕人觉得我是个乡下女人,很不讲道理,给文文丢脸。现在我想通了,还是不讲道理好,至少让别人怕怕我,反正我本来也是乡下人。”
“那好啊,一会儿上门,我扮红脸,你当白脸去吓唬吓唬年荣海。不过我觉得你不行,你一看就是个温厚的人,当坏人吧,也是要天赋的。”
罗美娟皱眉,低声嘟囔了几句,好像很不服气的样子。她自告奋勇去敲门,开门的是位年轻太太,模样漂亮,打扮朴素,想来不超过三十岁,举手投足却已有中年妇人的气。她怀着孕,懒洋洋道:”你找谁?”
“我是宁文远她妈,我女儿之前在这里当家教吧。我现在有点事要问问你们,我找不到她人。”
“我不认识什么宁文远,我是这家的女主人。”她扫了他们几眼,显然也觉得这搭配很古怪。罗美娟是个寻常阿姨,郁曼成也看着深藏不露。
“什么女主人?这不是年荣海家吗?她老婆不是死了吗?”
“我是二婚的太太,上一任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你们还是走吧,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了。”
“那你就叫保安吧,我就不走了。你今天赶我走, 我明天再来。”
“你神经病啊你,大妈你有病就去吃点药,别来我家发病。你女儿失踪和我有什么关系,估计是死了吧,再生一个好了,看你绝经没有。”这位太太看着斯文,骂起人来却是掷地有声。
“你怎么能这样啊说话啊?”罗美娟吓傻了,想装出撒泼的样子,但她到底不是这样的人,语气几乎带上些委屈,像是在赌气。郁曼成在后面看着就好笑,忍不住插话道:“请把你丈夫叫出来,要不要让我们走,这件事不是你说了算的,年太太。你上去和年荣海说一声,说我是郁曼成。”
年太太回房间去传话,很快年荣海就出来迎接,“来,给郁先生倒杯茶,拿点水果。”他使唤妻子的态度像是对保姆。
罗美娟凑近郁曼成说悄悄话,道:“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郁曼成笑而不语,只是对年荣海道:“年先生之前给我公司投过简历,那次不好意思,我个人是很欣赏你的,不过公司内部的人事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年荣海陪笑道:“能理解,夏小姐一切都好吗?听说你们好事将近了,蜜月准备去哪里过啊?”
年荣海是个长得粗枝大叶的人,性情也颇毛躁。他刚被裁员时,竟然直接向郁曼成的工作邮箱发简历,申请一个管理岗。他的简历很不够格,要这个位子简直是痴心妄想。可他还附言说她妻子是夏逸在大学里很要好的朋友,他们四个人以后可以一起吃顿饭。夏逸听后也是哭笑不得,说她在大学里和年太太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不知怎么就让他们搭上这层关系了。
郁曼成是见怪不怪,当时就用些套话打发了年荣海,现在再听到这名字,只能感叹世界真小,变化更快。才过了一年多,年荣海至少胖了十斤,连年太太都换了人。
第一任年太太叫白菁菁,她家境很好,与年荣海结婚算是低嫁,婚后娘家也补贴了不少。有了儿子后白菁菁就辞职,一心一意相夫教子。这是昨晚他托夏逸去打听的,更详细的她也不清楚。
新一任年太太看谈吐显然出身一般,年荣海也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对她很不客气,只潦草介绍道:“她啊 ,就是我公司以前的前台,毕竟菁菁走了这么久,没个人操持家务也不行。到底家里有个小孩。”
郁曼成道:“那你儿子呢,怎么没见他在家。”
“哦,送去寄宿学校了。暑假等他回来,给他个惊喜,他要有弟弟了。”年荣海看了眼妻子的孕肚,她的肚子也有五六个月了,下蹲拿茶杯时已经很吃力了。
这对孩子显然是个惊吓。郁曼成只默不作声。这房子的装修显然是变动过的,是这拼凑起来的家庭的一个缩影。客厅摆着很昂贵的古董屏风,可家具却是不成套的,一半厚重的雕花木质,另一半则是彩色塑料,像是从宜家买的。显然是白菁菁花重金布置了一个有品位的家,可她一死,她丈夫和继任就忙着抹除她的一切痕迹。而且也是痕迹的一部分,大可以打发走,反正自己还能再生一个新的。郁曼成不由想起自己父亲,对年荣海的厌恶之心更重。
他道:“我不是来聊工作的事,就是想打听一个人。宁文远以前是在你这里做家教吧,你对她印象怎么样?”
“挺好的一个女孩子,就是没做太久,她大概有自己的职业规划,家教毕竟不是个稳定职业。白菁菁和她相处得也不错,我儿子也挺喜欢她的。
“听说你太太坠楼的时候,她也在现场。是怎么一回事?”
年荣海面有难色,道:“哦,原来你们知道啦,对,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我那时候在上班,是警察电话通知我的。白菁菁原本在晾衣服,忽然就从阳台摔下去了。正巧宁文远在辅导我儿子功课,听到声音就去看了,她也害怕,就先报警了。”
罗美娟诧异道:“你们家阳台窗户不大,这么容易摔出去吗?我晾衣服一辈子,都没碰上这种事。”
“阿姨,你这话什么意思?警察也来看过,保险公司也来看过,都没有问题,说是意外。她就是心脏病突发失去意识了。如果她是被人推下去的,窗台上会有痕迹的。就是意外,出事前一天她说天气好,想把暖房的花都搬出去,她把家里的保姆叫出去买园艺用品了。原本晾衣服的事是保姆做的。她不擅长做家务,摔下去我也没办法。出这种事能怪谁?”
“你要不这么激动,我又没说是你做的,你不要做贼心虚好不好?”罗美娟显然还记得要当坏人,故意挑衅。
“我儿子那天也在,一个小孩子会说谎吗?宁文远到底和你说什么了,你一直要揪着我不放?”
“和我女儿有什么关系啊?她是不是也觉得你有问题?”
“阿姨,我对你们家的事不太了解,不过我对宁文远的印象就是小家子气,她这样的女孩子就算长得漂亮,读书不错,家庭环境不好,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大方。她自以为和白菁菁很好的样子,但实话说白菁菁根本也看不起她。做人最忌讳交浅言深,她也不过是来我们家当老师的,管好孩子就可以了。我再婚不再婚,什么时候再婚,要不要把孩子送去寄宿学校,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竟让敢说我对不起谁。干她什么事?我实话实话,宁文远这样子都是你这个当妈的没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