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静静看着捧在手中的无垢手书,想到她对他的信任,忽然又不觉得“无憾”了。
他要助这年轻的公主成为大祁之主,被青史所认。
他要在有生之年,至少尝一次,光明正大走在大祁皇宫的滋味。
这才叫无憾。
“传——”
“大祁曹瑞明觐见。”
他昂首挺胸。
迎接他人生的决胜局。
是扶摇直上,还是遗憾败北,就看他能否接得住北漠大君和群臣的质问了。
议事殿中,北漠各部落首领和大臣混杂在一起谈论朝事,毫无章法,互相争抢着话语。
听上去嘈杂,看上去混乱。
尤其北漠人都高壮如山,此刻挤满了整个大殿,曹瑞明只觉得呼吸都快呼不上来了。
这样乱七八糟的情形,在大祁人眼里,跟菜市口的情形,差不了多少。
曹瑞明没有因此嘲笑轻蔑,反而神情一凛。
他们议事的形式乱,但他们议事的内容却是句句点睛。
这一刻曹瑞明心明如镜:整间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是滥竽充数、徒有其表、虚有其名。
能统领这么多能人的人,必是大能。
这位大能的样子,他还没有机会见到。
他的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窥见正居中央的北漠大君图穆巴塔尔。
大君传诏了他,却依然在议事, 无非是给他下马威。
曹瑞明心中并无波动,他用并不地道的北漠语朗声说了句,“曹瑞明奉大祁启兴帝无垢之命,出使贵国,恭谢大君接见。”
话音刚出,议论之声便渐渐停下。
众人的目光一个接一个盯着这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
一个来自大祁却会说北漠话的人。
大祁人一向自傲,往年来北漠的使臣,可没有一个会说北漠话的。
同时,聚在一起的身影开始一个一个散开,开始分居两侧。
须臾,正中一人成了众星捧月之势——正是大君图穆巴塔尔。
曹瑞明只望了他一眼,就不敢再对视。
图穆巴塔尔已逾花甲,看上去,却像是曹瑞明的同龄人。
他的气势,丝毫不输他认识的镇北军们。
北漠大君犀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而后,回到座位入座。
他斜靠在椅子上,“你就是大祁那个……无垢公主派来求和的人?叫,曹瑞明?”
赫然是一口流利的大祁话。
可曹瑞明已无暇关注,他更在意的是北漠大君的态度。
无垢已然称帝。
纵使帝位之争还未结束,但曹瑞明方才已经喊出了无垢的尊号,图穆巴塔尔却仍然称无垢为公主,言语之间毫无敬重之意,分明是对他们不屑。
将“通商”故意曲解为“求和”,更是让他不齿。
曹瑞明来时已有心里准备,但“主辱臣死”这个从开始识字起就被灌输的想法,太过根深蒂固。
此刻一被激,迂腐固执之气涌上了头,他竟纠正大君的说法,“吾奉启兴帝之命,出使贵国,商议通商一事。”
他强调了无垢的身份,强调了此行不是“求和”。
“大君日理万机,中原之语生疏,似是用错了词。中原语源远流长,博大精深,错之一词,谬之千里。”他义正言辞帝道:“两国止戈,已有数十年之久,何来求和?此其一。胜国出使,贵国迎之,何来‘求’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殿之上,又喧闹起来。
图穆巴塔尔微微抬手,嘈音又灭。
“所谓‘启兴帝’不过是自立为王,除了她帐下谋士,谁人认?你,代表你们大祁?就算是有镇北军跟着,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孤肯见你……”
图穆巴塔尔语气没有丝毫波动,看他的眼神像看挣扎的蚂蚁,“用你们大祁的话说,这叫大发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