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拉开车帘子。
石榴跪在地上,双颊冻得红通通的,泛起几缕红血丝,穿的不说破破烂烂,衣服上也打了十几个补丁,头发扯得乱七八糟。
跟她昔日在老太太院子里当一等大丫鬟的光景,判若两人。
甄青殷眼眸微微一动,放下筷子,蹙眉问:“石榴姐姐这是怎么了?到车上来说话。”
石榴磕了个头,胆怯畏缩地道:“奴婢身上脏,不敢弄脏了姑娘的马车。姑娘……”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苦情脸,嘴角破了,朝外渗出血丝。
显然不知在哪儿挨了巴掌。
她看甄青殷的目光,如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扑簌簌朝下掉。
甄青殷疑问地看向南星:“发生什么事了?我们离府时,石榴姐姐不是还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吗?”
南星回道:“姑娘,那日老太太放了公子出祠堂,公子当晚起了高烧,老太太心软,他求什么,老太太都答应。公子求老太太赶走石榴,老太太第二日便赶走了石榴。姑娘以为的,还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石榴,其实是另外一个丫鬟。”
甄青殷记起来了。
这会儿没有软籽石榴,也没有无籽西瓜、无籽葡萄。
老夫人为了求孙子,身边的丫鬟不是叫石榴,就是叫南瓜、西瓜、葡萄、木瓜,上一批丫鬟直接叫红枣、花生、桂圆、青莲。
其中石榴是跟老夫人最长久的,从甄青殷有记忆以来,老夫人身边出现了四个叫石榴的丫鬟。
细想想,那天闹剧之后,她确实只听到老夫人和身边人说起石榴的名字,却从未见过石榴的人。
见甄青殷颔首,南星接着道:“石榴回了家,她爹娘起初对她还好,谁知哄骗了她的钱去,便要将她卖给一个六十多的老地主为妾,换一百六十两银子。石榴不肯,闹着上吊、跳井。
她爹娘吓住,本打消了这个主意,哪能料得到,咱府上的公子记起了她,设个赌局,骗她哥哥输了个精光,还按手印签了一张五百两银子的欠条。公子不要银子,只要石榴,让她哥哥把她卖进窑子里去,这事就算了结。
她哥哥知她得罪了官家公子,自己才受了连累,先打了她一顿,又和她爹急急慌慌地将她朝那不干净的地儿拽。
石榴半路逃出来,撞见了我,苦苦求奴婢救命,奴婢不忍心,便带她回来见姑娘。”
石榴跪在地上,小声啜泣。
南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甄青殷叹气。
看来,她们两人都认为,石榴落此下场,是她导致的,她该出手救石榴。
甄青殷显然不认同此等看法。
恶人太恶,而改变恶人太难,摁着恶人的脑袋承担后果太难,搞不好还会引火烧身,引来恶人的报复,所以就来欺负老实人,让老实人承担后果。
老实人不兜底,不敢拿恶人怎么样的人们,便会大声责怪老实人做错了、不负责、不善良。
其实,就是欺软怕硬罢了。
但,算了,就当出家之前,少造孽障。
石榴落到这一步,终究与她是有些关系的。
甄青殷先柔声问:“石榴,若跟了我,从今后,你须得与你家人断绝关系,再不能施舍他们半文钱,你得打心底里当你自己重新投了一回胎,他们今后是贫穷,是富贵,死了,残了,发达了,都与你再无干系。”
石榴吃惊抬头,泪光闪闪,既料不到甄青殷这么容易答应收留下她这桩麻烦,也料不到甄青殷绝情冷性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