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子等在门口,明容从前在京中程家见过她一面,只记得是个说话如连珠炮似的慈祥老人,多年未见,除了白发多了些,倒还是那副样子。
程夫人带着三个孩子向二老太太行礼,又与另两个堂房兄弟见了礼,二老太太也不多话,转头叫了一群婆子小厮上来,一边帮着搬行李,一边带着人往里面走。
程家老宅是典型的苏州园林,进了大门便先是两进厅堂,从一侧抄手游廊过去,经过轿厅。
“早知道你们要来,住的院落是一应安排好了的,只是要委屈一下你家二郎,得和我家那个不着调的小子挤一挤了。”
二老太太看了一眼光舻,笑得眼角拉出了一道道皱纹。
“可是在迎侄儿?”程夫人问道。
二老太太点点头,双下巴若隐若现:“嗨,说来不好意思,他上头是俩姐姐,跟你这儿是反着来的,自小被宠惯了,我还巴不得光舻来了,他俩反正一般大,光舻把他揍一顿才好呢,也收收心吧!”
程夫人这边四个俱汗然,不知这个程在迎究竟是哪路神仙,得要光舻来揍一顿。
二老太太带着一行人到了里面大厅,程家的一众亲戚已经等着了。先前进京的只有各房明容的长辈,这次除了二三房的四个儿子在京任职,还未回来,便还多了许多孩子,大大小小站了好几排,光是相互见礼,明容就有些晕头转向了。
二房的大太太把儿子牵过来,往光舻面前一推:“一直说想见见你光舻堂兄的,如今可看到了吧!是不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那男孩和光舻差不多个子,明容便猜到这个该是程在迎了。这小子长得也是细皮嫩肉,明眸皓齿,和光舻是一个调子的人。
“表舅母言重了。”光舻微笑着行礼。两个男孩相互打量了一番,然后“哧”的一笑,相互抱了个拳。
光舟站在程夫人身后,也不多话,程家许多亲戚偷偷瞧着这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不知他是什么心性。
“四婶婶近来身子可好?上次婶婶没上京来,也是许久未见了。”
程夫人上前向四老太太见礼,老人家温言道:“都好都好,见你也好,我便满意了。”
“皊妹妹出阁在即,若有哪里用的上侄女,婶婶尽管提。”
程皊在旁边听见了,低下头红了脸,被身边围着的几个妇人打趣了一番。
“我如今是不必操心,凡事都有皜儿媳妇,她办事都妥当的,只是免不得哪里还要请教你们几个大些的。”四老太太笑道。皜大太太闻言,向程夫人叉手行礼。
皜与皓同音,程夫人愣了一下,缓过神来,压抑住心底的酸涩,这趟回来是给程皊送嫁的,程夫人不想让四房觉得不舒服。
三老太太最是心细,在一旁看见程夫人面色稍有不对,心下了然。
见过了亲戚,大家也不耽误,让程夫人赶紧先带着孩子们歇下,晚间还要再聚。
二老太太领着他们离开厅堂,一众下人跟在后头,穿过花厅到了后院,正是古木参天,怪石嶙峋,泉声呜咽而下,汇成一塘清池,池边有亭台楼阁,雕花游廊。
“容丫头就跟你一块儿。你们过来。”二老太太回头招呼过来两个小厮,“带大公子去听竹轩,二公子去在迎那里。”
两个小厮应声上前,向光舟、光舻躬身行礼,带着他们去各自的住处。程夫人和明容在一处宽敞院落里,可惜花树的叶子都开始落了,梅花却还没开,只还有些海棠和隐隐约约的桂香。
“留春园听闻是你小时候住的,你看看可还像个样子?”
二老太太拉着程夫人往里走,明容跟在后面,进了屋内。
“我教人给你加了些摆件,原先的许是你带走了不少,看着空落落的,你是有名的才女,可别嫌婶婶这等俗人安排的不好了。”
程夫人抚摸着窗棱,低声道:“二婶婶别这么说,您安排的是最好的了。”
“知道你嘴甜!”二老太太捏着帕子朝程夫人甩了一下,笑出了两颊的横肉,又回头揽过明容,“这是你阿娘小时候住的地方,咱们容丫头喜欢吗?”
中原的高门宅院大而宽敞,不似苏州这般秀气文雅的,明容第一次住进这种园林,自然一百个喜欢,顿时点头如捣蒜。
二老太太乐呵呵地摸了两把她头上的发髻,说了些客套话就转身带着人走了。余下京城来的丫鬟婆子便开始收拾东西。
程夫人转了一圈,在圆凳上坐下,一边胳膊搁在桌上,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砖。
那时候,程皓住在她隔壁的院子里,那会儿还是个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好奇的大胖小子,进她院门都要在门槛上绊一跤,摔在这片青砖上,刚想抹眼泪,又怕姐姐素来喜欢安静的,嫌他吵闹,撇撇嘴,抹了抹眼睛自己憋回去了。而她在隔间里写字,常常只听到“咚”的一声响,过不会儿进来个憋红了脸的胖哥儿,一声不吭往她身旁一扭。那时候,她的贴身丫鬟也未发嫁,笑着跑进来,把程皓一把抱起来,一边笑话他一边哄他,小男孩本来还能忍着,顿时就憋不住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她只好扶额,把笔搁在架子上,转过来哄这个小弟弟。
如今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明容看着程夫人神情黯然地坐在那里,知道她触景伤怀,安静地坐到旁边去,轻轻拉住母亲的手。
抬起头,看见三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边上,她吓了一跳,正想告诉程夫人,三老太太忙摆摆手,朝她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