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上朱雀大街,明容已看见一片人山人海,便知是在围观晋王府的人。
月怜骑到她前面,大声驱赶着人群,为二人让出一条路,长安平民不得当街纵马,众人也知必是大户人家的姑娘,纷纷避让开来。
人群散开,便见晋王府的人,孤零零只有四个,晋王妃和怀铛,另有一个老仆和怀铛的贴身丫鬟。
明容忙下了马跑过去,月怜也跟着,在一米远的地方屈膝行礼,晋王妃伏在地上没有抬头,倒是怀铛微微抬眼,几不可察地朝她点了点头。
现在不是和晋王府的人叙旧拉扯的时候,明容拿了宫令便行至金吾卫面前,出示令牌要进去。
她心里暗自寻思,平日里朱雀门守门的应是南衙禁军。
“县主来的不巧,今日圣人有令,除各有司百官及所召之人,无关人等不得入宫,还请县主莫要为难我等。”
明容正想出声辩解,宫门打开,奥古孜匆匆骑马出来,下马朝几名金吾卫行了个礼。
“我传大家口谕,立刻带昭阳县主入宫去。”
金吾卫一愣,看了看明容,又看看奥古孜:“阿史那王子可有圣人信物,否则我等也不敢轻易放人,若是圣人怪罪下来……”
“忠勇侯与世子皆在宫中,县主平日与宫中贵人来往密切,又曾屡屡立功,人主是以传召,口谕而已,何需信物?今东宫有难,若因诸位误了时辰,才是要怪罪。”
奥古孜一步上前,站到明容身前背对着她,斩钉截铁道。明容颇有些诧异,奥古孜说话竟像个梁人臣子。
此言既出,金吾卫不敢再多阻拦,开门放行,三人立刻上马,策马进了朱雀门,沉重的宫门又在身后缓缓关上。
“圣人真的找我?”明容将信将疑道。
“自然没有,你的随从今日一早派人求助于我,我本想让决云儿送信给你,知你必然要进宫,怕和你错开,这才来朱雀门等着了。”
奥古孜回头冲她一笑,明容心里镇定了不少。
“那一会儿圣人问罪怎么办?”
“那我就说你在门口撒泼打滚,被我撞见了,我总不好眼睁睁看着未婚妻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当然就带进来了。”
奥古孜开玩笑道,明容笑了笑,也不与他计较。
她猜到是苏元禾找的奥古孜,不由得加快速度,几人直奔东宫,在延喜门前下马,这次不能再用什么“圣人口谕”蒙骗过去,明容老老实实请求守门的人进去通传。
“东宫事急,无召不得入内。”士兵劝道。
“烦请阁下通传,圣人发落,一切罪责皆在我身。”
明容屈膝要行礼,士兵连忙拦住了,踌躇片刻,转身进去通报。
过不会儿,士兵快跑回来行了个礼,让他们进去。
刚到宫殿门口,便已闻到一股药味,外面院子里乌泱泱跪了一片人,明容匆匆扫了一眼,没见到苏元禾的身影。
再定睛一瞧,却发现她被两个嬷嬷架着跪在最前面,面上已有红印,头发凌乱。
明容心里一揪,看向奥古孜,奥古孜冲她摇了摇头。
两人快步走进去,让月怜留在外面。
正厅里坐着帝后和几位皇子公主,另外有包括徐家父子在内的近臣,徐光舟面色不善,时不时有一个御医出来通报情况,其余应都在内殿,康彤儿坐在郑皇后下面的位置,一袭红衣哭哭啼啼的。
赵叔元的眼神似有似无地往明容身上瞟,落到奥古孜那儿,又很快收回去。
见到明容进来,徐照朴面带薄怒瞪着她,碍于皇帝还没开口,他也不好发作。
“昭阳,朕且不管你如何进宫,你若说不出什么有益于太子的,我再罚你。”皇帝挥了挥手,让奥古孜先坐到一边,奥古孜犹豫了一番,还是照做。
皇帝从不喊她的封号,明容听出来皇帝在生气,小心翼翼地上前,同奥古孜一起恭敬行了大礼,跪在地上直起上半身。郑皇后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昭阳斗胆,殿外所跪之人乃……”
“明容!”
徐光舟攥紧了拳头,压低嗓门,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明容看了他一眼,回过头,继续道:“此女乃我属下苏元禾,不知她所犯何罪,明容管教不力,甘愿受罚,只求圣人点明。”
“你的属下,如何在东宫?”皇帝盯着她,“你可知,这藏了蛊虫的胭脂,便是经由这女子之手交到太子手上。”
皇帝说到这儿,康彤儿发出几声抽泣,明容瞥了下康彤儿,面色拉下来。
“昭阳听闻此胭脂乃远在岭南的晋王,赠予太子妃的贺礼,与太子无关,也非太子妃婚仪所用,怎么特意拿了出来,太子殿下中蛊,这应该最先怀疑的应是太子妃与晋王,与苏元禾何干?”
“明容!”
这回是郑皇后叫的,她抓住了凭几,示意明容慎言。这孩子的规矩恭敬有礼,像所有被皇帝问责的人表现出来的一样,谨慎又谦卑,可她的目光却太有棱角,绝不肯低头。
“县主这是何意,殿下乃我夫君,昨日又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何苦要谋害亲夫!县主为自己婢子说话,竟要把我和晋王都污蔑了去么!”
康彤儿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是在怕徐明容。两人虽在年幼时就已相识,可她好像从来看不透明容对自己的态度,时而疏离时而亲和,就好像自己只是……明容表达不同立场情绪的工具而已。
“况且这是我新婚之夜,我为何要叫旁的女子在新房逗留。”
明容看着皇帝的脸色,她没有把苏元禾说成是自己的婢子,便是为这良贱之分。
“太子妃此言差矣,苏元禾并无奴契,是正经良家女子,谨守礼教,非自轻自贱之人,不过在我身边做事罢了,还请太子妃注意言辞。”
明容其实很想直接和康彤儿撕破脸,就说苏元禾是在这里看着她的,在场的人其实大多都知道她背后约莫就是闽王,可惜不能打草惊蛇,真是忍得她好辛苦。
“圣人。”
徐光舟忽然起身,跪到明容身边。
“苏元禾这些日子一直在臣身边做事,如今多事之秋,东宫事务繁杂,臣一时斗胆将其放在东宫做事,此事太子殿下都知晓,非明容之过。”
这话提醒了皇帝,康彤儿并非清白之身,他招李监过来,让他把御医喊出来一个。
一名御医快步从内殿跑出来,朝皇帝躬身行礼。
“太子如何了?”
“回圣上,殿下方才吐了许多血,如今体内毒素尚未完全排出,仍未完全清醒。”
皇帝的眉头深深锁起来,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人,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母子连心,郑皇后强忍着难受,揪着胸口一言不发。
“圣人,此蛊源于南境,非中原所知,遍查医书不得解,臣等无能,叩请圣人下旨,寻大梁名医可解毒之人。”
御医跪下叩首,皇帝伸手捏着太阳穴,嘴唇抿成了一根线。
赵叔文是他最放心的儿子,也是大梁的太子,如今自己和他相继出事,若什么时候命运不再眷顾,其余两儿,一人志不在此,一人年幼,岂非国运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