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照着他的脸。他脸上的轮廓分明而凶恶,但却像是远山上的冰雪塑成的。
他脖子上的肌肤雪白,但脸却漆黑。
他有着一张额头上长着恶包,眼睛鼓凸,鼻孔就只有两个孔——没有鼻梁和鼻尖;嘴如血盆——却又没有嘴唇,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的脸。
所以无论在任何时候,他都低着头。
绝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脸。
只因为他第一次走出那黑屋子时,将第一个看见他脸的人吓疯了。逼不得已,他才在路边一人家的屋檐下偷了这顶竹笠戴上。
现在,他可以像正常人那样抬起头。只因为这顶低低戴着的竹笠前被红衣少女抽了一个洞,叫他的眼睛正好从这洞中可以看见外面的一切。
秋风萧萧,使劲撕扯着他身上的衣裳,似乎还嫌他身上的衣裳不够破烂似的。
柳家寨不大,但却也有三四十户人家。简陋的房子,青色的石板街道,流浪的猫;事情又是这么的不凑巧,他重回柳家寨时,却没有看见一个人。
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这柳家寨的人听说他回来复仇,早已逃走了?
柳家寨里这些房子的门窗,有的打开着,有的关着,有的垂吊破败。家家屋外堆积着厚厚的灰尘枯叶,窗口门前都结满了蛛网。
一只流浪的猫站在前面的屋檐上,紧紧盯着他。猫的眼睛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机警,和灵巧。皮毛肮脏,凌乱,几乎分辨不出它到底是什么颜色。
难道,它就是这柳家寨中唯一的活物?
他双手苍白,紧握双拳。
——这是他十五年来拔刀时固有的动作。
他的目光很冷,如他腰间的刀。
他站在柳家寨中最大的房子前。这是他亲眼所见,但他还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看见的一切。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灾祸?
这灾祸是怎么发生的?
柳家寨的人怎么样了?
秋风吹过,大门上方一块歪斜的牌匾发出“吱嘎”的响声,隐约还可以分辨出上面写着的两个字《柳宅》。
这本是柳家寨中曾经最显赫的一块牌匾,但现在已经干裂破损,如干旱的稻田一般。上面的两个字原本也是铱金大字,但现在上面的金黄早已不见,字跟牌匾变成了一个颜色。
就是在这家人大门前的柱子上,他亲眼看见狗娘被这家主人叫人剥了皮,砍了头,大卸八块。
没错,这房子就是柳豹的家。
他静静的站着,看着牌匾在风中摇摆,听着那“吱嘎,吱嘎”的声音。这声音仿佛是柳豹那残暴的笑声,又仿佛是狗娘的哀嚎声。
他慢慢地伸出手去,摸着吊过狗娘剥皮的这根柱子。柱子上的油漆早已剥落,开着许多裂口。柱子上那发黑的地方,仿佛是狗娘的鲜血一般。他的手摸在这块黑斑上时,变得异常的轻柔,异常的亲切,仿佛他抚摸着的不是柱子,是他的狗娘。
没错,狗娘被剥皮时的鲜血就溅在这黑斑的地方,他躲在墙角亲眼看见的。虽然那鲜血早已被柳豹叫人擦去了,但他现在摸着,还是感觉在摸着狗娘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