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海便笑了,不过二十多岁的人,那笑容里满满的都是疲累和欣慰。
那晚,容旬抬头看着弦月高垂,回想起某次石川海告诉自己,当年他从军离家时,老夫人将他的字从广泽改为涉归,如今,石大哥涉水魂归,却再也不是老夫人期待的样子了。
他将石川海的遗物再一次细看,依依不舍的就着烛火烧毁了。
然后他从怀里拿出另一张纸条,打开来,不敢细看,就着火也烧掉了。
火光明灭间,那无头无尾的纸条收缩着显出字迹来,似乎只是某人偶有感想,提笔而就,上面写着:“今日弦月微明,似笑且静,便想起容大哥,望你一切安好。”
自己大约不能安好了,那天,容旬看着明灭的火光吞噬这张保存了两年的便笺,如此想着。
他不能理解,章北,不,他大约连名字都是假的,他不能理解,这个人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自己认识,若是协助大晟只不过为了让大晟能与赤西拼到最后,那晚爬过墙头,出现在京郊行宫的“章北”,又是如何想的呢?
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让来升走到自己面前,递上信,告诉自己“先伤你性命者,兄弟也。”
难道只为验证当初他所说,不杀人者终被人杀吗?
他甚至派人去救石川海……容旬想不通,也越来越不敢想。
两天以后,当那个身披玄甲,持弓向自己奔来的时候,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看着那个人,看着箭矢从他手里裂空而至,听着身后将士的怒吼,身|体一动不动,他知道那人瞄准的是自己的心脏。
那便死吧,他想着,马革裹尸,不算辱没了石大哥的遗愿。
十年守关,至死未失一寸国土,辛君感念六皇子镇国威卫之英名,收其尸身入殓,停放于郡州。据传,六皇子全身大大小小近百处伤口,无一处完肤。
六皇子之死传回景都的当天,宁王王府千金便于当夜自尽而亡,宫内,长乐公主跳入皇宫荷花池,尸骨无存,几名宫人随即引咎自尽。
大晟再无可依仗如六皇子者,内忧外患却愈演愈烈,倾倒之势如摧枯拉朽,春节未到,辛国兵临景都,大晟皇帝召集众皇子皇女,畅饮一夜后杀子自焚,宫人四散奔逃。
第二日,辛兵破城,将门之后石径林率散兵抵抗数日,重伤而亡,尸体不知所踪。亡|国之日,张丞相与巍阁老率众臣,集结于太祖立国之时的万字丰碑前,撞碑殉国。
大晟建国两百余年,未有如此凄凉年节。
春暖花开时,年仅二十岁的辛国新帝龙修君临天下,合三国为煌煜,改景都为京都,以此为国都,连发数道命令,禁屠扰、休徭役、改官制,不到一年,万象更新之势已成。过往十数年的战争阴影,似乎悄悄退去。
登基不久,新帝将前朝皇族并六皇子容旬的遗体,一同葬入城外皇陵,下令不得惊扰。
一个时代终于结束,一个时代正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