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陇州地界,就算到了煌煜南部边缘。王诺侍读的原籍就在陇州城西南陇安县,于是两人在陇州城里待了两三天,王诺换得银两后就极力拉着容旬四处吃,点起菜来一派飞扬的样子,顺便点评下这家米好,那家米次,另一家的米简直是欺诈,美其名曰考察市场,容旬见他玩心大,闲着无事也不阻止,加上王诺又是个话多幽默的人,吃了饭就是到处走走看看,两三天时间飞快,王诺已经连“兄”字都去掉了,天天“广泽广泽”的喊得热闹。
这天,两人牵着马,沿着城西的主干路往城外走去,自那天王诺说过他那位侍读,容旬每每上街都忍不住打量下是否有跛脚的男子,王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时见他盯着别人看还笑话两句。
这时,前面走过来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人,他慢悠悠的走着,眉眼带笑,和蔼可亲,有些路人见到他纷纷让路,两个家丁打扮的人紧跟在后头,小心地防范着。
经过一个铺面时,一人正急急忙忙出来,直接就撞在了他身上,他身后的家丁正要训斥,中年人忙抬手阻止,反而问对方是否有受伤,撞到他的人原本说着“没事没事”,抬头一看到中年人的脸,顿时脸色大变,跪地道歉,中年人摆摆手,依然不紧不慢的走了。
容旬驻足看了一会,突然听到王诺叫他,急忙回神赶上,隐约听到路人低语“曹知府。”便对王诺说:“你湖驺的知府在那里。”
“是吗?”王诺大感兴趣,探身一看悻悻的说:“哈,不是”,说着继续赶路,不死心又看了一眼,嘟哝道:“那两家丁有点眼熟。”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看到城门了,两人便不多话出城了。
中午,两人到了陇安县,容旬才发现这里虽然是县,规模却颇有小城镇的样子,王诺也十分高兴,连说果然适合开铺子。
不多时,王诺就带着容旬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原本容旬就在犹豫,等到了门口更加不敢进去,又不能明说,便提议两人分开,他去寻个客栈休息休息。谁知王诺不依,死活拽着他的袖子,一边说着“林家老妈做的鸡乃人间一绝”,一边已经哐哐哐敲起了门。
一位妇人颇为麻利的开了门,见到王诺眼泪就下来了,一边说着快进来,一边朝里喊“牛子”,很快,一个年约28、9的青年从屋内走了出来,一瘸一拐的跑了过来,直叫到“长信!”王诺也连声应着。容旬一时间楞楞地,就这样被王诺拖了进去,直到被按着坐下了,又听到对方喊了句“见过广泽兄”,才想着过了这几年,对方又是普通兵卒,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只好笑了笑低下头,默默的喝着茶。
王诺此前就说过他和这位侍读情同兄弟,果然两人见了并未客套,滔滔不绝的说着分隔几年各自的经历。容旬只听得当年两三万人被俘,还是辛国皇子的那个人问他们可愿意卸甲归田,再不拿兵器为敌,呼吸就有些紧张。
“当时一片死静,我在人群里连大声喘气都不敢,但是就这么降了,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军甲,如何对得起战死沙场的石将军、六殿下。后来也不知道过多久,有人叫到’只死不降只死不降!’,那是六殿下曾经说过的话,很多人当时就哭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喊,喊声震得地都在颤。那辛国皇子一直不说话,很久以后跟他属下说了什么,然后我们就被关了起来,每天都有人被押着出去没再回来,剩下的人都默默的等着死。”
小名叫牛子的人慢慢说着,屋内寂静,王诺也难得不插嘴。“后来轮到我了,我以为死期已到,想到老娘……没想到那些官兵只是挑了我的脚筋,又有人帮着包了个大概,然后我就被押着一路回来了,我还没想通到底发生了什么,路上就听到大晟亡了。又有人自杀,无奈都找不到方法,我也想着国都没了,回来做什么,可是回来以后,看着老娘一个人差点饿死了,哪里还想得到做什么,只是抱头痛哭相依为命罢了。”
一旁的老妇人红了眼眶,拍着儿子的肩膀,说着“好了,现在好了!”抹了抹眼泪,勉力笑着说自己去做饭,炖个鸡汤庆祝一下,没人注意到低着头的容旬,微微颤抖的手指。
“活着就好…”容旬低低的说道,见牛子看向自己,忙问道:“你腿脚可伤得厉害?”
牛子一笑说道:“不碍事了,刚跑得急还是不行,哎。”
王诺便又开始问着别的,两人絮絮叨叨的时候,一个藕色布裙的女子回来了,原来牛子刚刚定了亲事,只等两个月后女子守丧结束就办酒,这下王诺可高兴起来,连接掏出好几张银票,嚷着补贺礼,气氛终于不再沉闷。
容旬拿出一张银票也要随礼,那王诺一看就让他收起来,叹道:“我知广泽你是个少爷,只这数太吓人了。”
容旬只好换了张小的,王诺这才做主替牛子收了。
饭后,王诺便说去找个客栈住下,休息休息,明天开始带上牛子夫妇,去看看是否有合适的门铺位置。
牛子便说好,只让他们好好休息,店铺的事情不着急,牛子母亲却突然想起来什么,叮嘱他们去了客栈就住下,可不要随便出去。牛子估计也想起来王诺玩心大,也跟着郑重其事说道:“对,尤其是晚上,绝对不要出去闲逛,你就算出去,晚上也没有那吃食铺子开门的。”
“怎么会呢,我一路过来,正觉得这里挺繁华的,还有那凉家自酿米酒好喝极了,正想晚上去尝尝呢。”
牛子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道:“数月前,我们这里来了一个新的知县,吏法严苛,宵禁极早,称但凡宵禁后出门,立斩。”
“怎么可能!”王诺不信,连连摇头,牛子没法,又说道:“虽说没有立斩,但是有些流寇飞贼什么的,听说抓走后就没再放出来了,他来了这几月,县衙牢里只见抓人进去,一个人都没见出来过,我直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对,总之你听我的,白天随便逛,晚上不要出门。”
“……”王诺刚想说话,牛子媳妇又补了一句:“白天也不要去南山那边,听说那边有匪,见人就杀呢。”
饶是王诺胆子大,听到一家三口都这么说,也只能急忙应下,十分乖巧的道别。第二天,容旬自己去逛了逛,王诺和牛子夫妇在县城里转了一整天,两人晚上在客栈碰到,王诺直喊累,早早就睡了。
又过了一天,容旬觉得差不多了,早上起来正要去跟王诺辞行,却看到王诺慌慌张张的跑进客栈,心神不定的样子,容旬一问,王诺踟蹰了半天才说道:“牛子哥媳妇不见了。”
“怎会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