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亡国前十年，容旬十三岁，随清西大将军石宇楼镇守边关已经四年。

那一次，赤西大军突然袭击卞州，二十万骑兵在天未明时，如汹涌的潮水向卞州涌来，大晟将士仓促应战，石宇楼指挥若定，全军仓促而不慌乱。

那天，容旬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刚刚过完二十岁生日的石川海冲到城墙上方，号令弓箭兵三排轮立，严阵以待，城墙外，石宇楼一马当先，带着骑兵冲了出去。更远的地方，赤西骑兵的滚滚烟尘遮蔽了朝阳的清辉。

他冲到城墙上，站在石川海身边，听到一声令下，箭林如雨冲向赤西铁骑，箭落下时，一片人仰马翻，石宇楼的红色披红如他手中的长枪，直驱而入奔入乱丛中。

那一次，赤西铁骑未能一击破城，朝阳完全升起的时候，赤西亮黄色的王旗也同时升起，皇帝和太子的身影出现在战场尽头，两人身下，健壮的大马被银色铁甲覆盖，嘶鸣扬蹄，躁动不安。眼见大晟军队微露疲态，太子一马当先，率领精锐刺入厮杀的战场中，直奔石宇楼而去，人还未至，袖中短袖已发，石宇楼红色战甲猛然一晃，已然中箭，回头时，对方长枪已至，一鼓作气将他挑下马去。

主帅落地，躁动一瞬间波及全军。

石川海在城墙上看见这一幕，脸色发白，一边鸣鼓警示，一边喊上副手陈如善朝城墙下冲去。

“石大哥！”容旬冲过去喊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呆在城内。”

“不！”容旬眼中带泪，嘶声喊道：“我跟你一起合围，速战速决！”

石川海其实正有合围之意，他看着刚长到自己胸口高的六皇子，朝陈如善点了点头，陈如善接到他的意思，转身跳上城墙接替指挥，看石川海带着容旬一路奔了出去。

那是大晟六皇子第一次上阵，小小的银色战甲在此前并不曾沾染鲜血，崭新锃亮，在朝阳下光芒闪耀，像另一个太阳。两万骑兵跟在他身后，扬起烟尘，死死咬住敌军扩散的方向，将他们挤回混乱的中心战场，赶到大晟箭雨覆盖之地，一步也不曾后退。

直到夕阳西下，赤西溃败，卞州城在伤痕累累之中坚守住了城门，只是镇西大将军石宇楼，被赤西太子一箭毙命，再无回天之力。

全民哀恸之中，石宇楼的尸体被将士抬回卞州，石川海两眼通红，与容旬并肩跟在之后。那时，容旬只顾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发抖、不能哭，他并不知道有两个人在卞州城中，目睹了他征战一天的所有过程。

“那将是你王者之路上最大的对手，龙修。”

墨蓝长袍的男子低下头，看着不过十岁就已身量修长的辛国皇子，抿嘴笑着，眉目温和如心怀天下的儒士，轻轻说道：“我原本属意于他，可惜，他有瑕疵，注定赢不了。”

龙修抬头看着目光温和妖冶的男子，低声问道：“瑕疵？”

“啊……”男人抬头朝肃穆的队伍看去，良久，轻轻说道：“他被那个女人养育得太软了。”

龙修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他站在人群中，看着银甲披血的少年，注意到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和嘴唇，便不太在意的想挪开视线。

容旬却察觉到他的视线，他看过来，看到恸哭的人群，眼泪一瞬间冲破阻碍，模糊了视线，他急忙低下头去，让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滴在脚背上。

龙修正好看到这一幕，目光沉静无动于衷，男子低头看着他的神情，微微一笑说道：“走吧，你祖父在等你了。”

龙修点点头，转身朝城门走去，走了片刻，脑海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会哭呢，他的对手，他想。

如今，十数年转眼过去，他的“对手”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龙修想起这段往事，心里十分高兴，看着容旬被他惊动，自动自发的在他怀里找到舒服的位置，抿抿嘴又睡过去，不觉玩心起来，在他脸上一点点亲着，容旬果然被他弄醒，迷迷瞪瞪十分不满，嘟囔道：“不要闹。”

“不闹，”龙修一笑，将他抱好了，想到记忆里十三岁的容旬低头落泪的样子，轻轻一吻取笑道：“哭起来那么可怜的样子。”

“哼……”容旬实在太困，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应付着哼一声，终于夺回了睡眠，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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