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瑛躲过他的手,摩挲着自己的两条胳膊,像是被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没想到,叱咤沙场的大将军,还有这么肉麻的一面。这算是……铁汉柔情?”
孙轩一时羞愤不已,要拿点心堵住他的嘴,就听见门口传来人声。
“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陈无双低着头站在门口,双手在袖子里绞成一团。幸而是夜里,孙轩看不到她的脸红到耳尖。
她就知道不该听信秦瑛的话在外面等着的,还说让她听听孙轩怎么发落她,到最后却听到这样的剖白。
虽然孙轩说是把她朋友什么的……但是也未免太大胆了。这就是被胡化的汉人吗?居然能够直白地说出心底的情感,像是她在和他胸腔中跳动的心脏在交流一样。
在南梁,武帝和太子萧统的诗文还是偏重于汉魏的含蓄的,虽然太子也很欣赏《古诗十九首》这样天真直白的诗文,他的行文中却没有多少这样的痕迹。他们的为人也是一样,太子一辈子都没能对太子妃说出那句话,只有手中紧紧抓着的海棠花枝替他表明心迹。
以萧纲为首的宫体诗人,行文上确实大胆了很多,应该说是下流了很多。他们能够写出“翠被含鸳色,雕床镂象牙”,“上客徒留目,不见正横陈”这样轻薄的句子,却不见得有几分真心。
在建康,所有人都在相互试探,相互提防。许多人真心爱着对方,又不得不利用、猜忌。
她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的父亲爱她,却不愿意理解她。她的哥哥嫂嫂们爱她,却对她的处境、她的心情不能感同身受。她的母亲、姨母都深爱着她,却又利用她,作为丁家和太子的工具。
她的母亲给她上的第一节课,就是要时刻戒备他人。
她还记得她说,“我想吃酸枣啦,昕儿和双儿会为母亲找来的吧?”
那时是腊月里,那么冷的天,她和五哥跑了很远才找到一些农人晾晒的红枣干。他们兴高采烈地跑回去,那个女人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外公说,那就是母亲要交给她的——欺骗。似乎是从那之后,除了对家人之外,她在外人面前,从来没有放下过戒备。即便是面对家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现真正的自己。她的自我被谎言堆积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
似乎就应该是这样的,每个人都应该戴着面具示人。这样那个真诚的、脆弱的、小小的自己就会逐渐不见啦。她会变得坚强、勇敢、不怕受伤,无所不能。
小孩子成长的过程,就是不断包装自己的过程。总有一天他们发现他们完全被包裹住,他们会在镜子前露出微笑,那是他们长大的证明。
但现在,她第一次因为自己的防备心而愧疚。即便对于徐娇,她也没有这样的心情。因为她知道徐娇也有事情瞒着她,她们两个人彼此信任又彼此隐瞒,她们相互依靠又相互质疑。徐娇的隐瞒让她有了喘息之机,她可以通过强调这一件事来减轻心中的罪恶感。
可是孙轩啊,他怎么就毫无保留呢?
孙轩没想到陈无双就在外面,他的脸唰地红了,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明显。
不管他的心理多么强大,说出那么难为情的话,和当众脱裤子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