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X年,我二(戴望舒)
回到房间,我就写下了《雨巷》。是一气呵成的。是意犹未尽的。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这个意犹未尽,未尽了一辈子。甩都甩不掉。我真的甩过了,甩了很多次,用我不长的一辈子去甩。我后来的诗集里都把这首诗删除了。可我就是没甩掉。只要一下雨,无论在上海,在里昂,巴黎,或者在香港,只要一下雨,我就想起油纸伞,想起那条古意斑驳的小巷。只要看到女孩子,我就会想起那太息一般的目光,象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不光是我,后来我读到一位诗人的一段话,他说他恨透了我了,只要想到江南,见到下雨,他就会想到一个叫戴望舒的人写的《雨巷》,他就写不出另样的描述来。其实我也恨自己,我后来努力去写时代的悲怆,写祖国的创伤,可到头来我还是雨巷诗人,《雨巷》还是被视为我的代表作。甚至是中国现代诗的代表作。
平心而论,绛年并不是幽怨的,她的目光并不是太息一样的。那或许真的只是我心里筛出来的样子。她甚至很阳光,尤其在太阳出来的时候。
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在小巷里等到了她。我花时间研究了她的出行返回规律,终于被我等到了。她说望舒哥,我说绛年。她说,你出去?我说,也就散散步,活动一下筋骨。她说再见,我说,她走了好几步后我才终于说出口:一起走走吗?
她回头给了我一个丁香一般的(我也不会别的形容了)微笑:去哪里?
于是我们就有了第一次的散步。然后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更多,乃至无穷(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也许)。
然后她就把“哥“字去掉了,当然是应我的请求。我们走到大仓桥上,看河水,看摇橹的船,拉网的渔民,我们走在小巷里,说着今天天气真好,今天太阳真旺这样的话。当然也说到了她上的学校,我上过的学校。
是她先吻我的。等我想起回报的时候,她已经跑远了。然后就有了绛年跑望舒追的第一次,然后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穷(当然是我的希望),我觉得几十年后流行于世的女跑男追全是绛年跑望舒追的模仿,翻版。然后就跟几十年后的故事一样,女孩子总是先跑不动了,被同样气喘吁吁的男孩子抱到怀里。全是一个版子刻出来的。然后就有了嘴唇对嘴唇,西洋式的。她是个现代的女孩,她读的西洋式的学校,所以她有西洋式的追求和西洋式的接受。当然,这一切都是在观察过环境后做的事情。仓城是乡下小镇,人很少的,平时走在街上的人就更少。她的嘴唇被我写到了诗里,也算是给这嘴唇建立了一个永恒的纪念碑了,这首诗叫《路上的小语》:
给我吧,姑娘,/你的像花一样地燃着的,/像红宝石一样地晶耀着的嘴唇,/它会给我蜜的味,酒的味。/——-不,它只有青色的橄榄的味,和未熟的苹果的味,/而且是不给说谎的孩子的。
我们甚至跳到了渔民的船上。我撑着篙,一下子就把船撑得横转过来了。她就笑得丁香乱颤,然后我就倒在了她的身边,我们就抱在了一起。然后她叫道:篙!我说,这就搞?她说,不是,想什么呢,你看那篙。我看到我的篙掉到了河里,她的纸伞(出太阳的时候,那就不是油纸伞了)也掉到了河里,不即不离地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