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可是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我怎么会忘掉呢?用一辈子也不可能的。
我看着远处,对面山上那一片红色,在阳光下仿佛有跳跃。跟心跳象的。
她说:我也写了一首。我这首叫《仍然》。你想听吗?我说:当然,当然想听。她就背诵了:
你舒伸得象一湖水向着晴空里/白云,又象是一流冷涧,澄清/许我循着林岸穷究你的泉源∶/我却仍然怀抱着百般的疑心/对你的每一个映影!//你展开象个千瓣的花朵!/鲜妍是你的每一瓣,更有芳沁,/那温存袭人的花气,伴着晚凉∶/我说花儿,这正是春的捉弄人,/来偷取人们的痴情!//你又学叶叶的书篇随风吹展,/揭示你的每一个深思;每一角心境,/你的眼睛望着我,不断的在说话∶/我却仍然没有回答,一片的沉静/永远守住我的魂灵。
我再也忍不住了,忍不住我的身体的波动和跳跃。我抱住了她。她也象在康桥时那样,乖乖地靠在我的体湾里。体湾是我发明的词,只在给她的信里我用过这个词。
她的小胳膊也锁住了我。
我写的是“偶然”,她写的是“仍然”。我有点假,她却很真,很真实。用后来的话说,叫我心依旧。其实我也不是假,而是有点受伤,伤得有点深。她说她“却仍然没有回答”,其实她用她的体温和她的跳跃回答了我,并正在回答着。秋天的香山有点冷,只有两个人在相互给予温暖。真想这样子永远这样子地给予和被给予下去。我想。可是山却总是要走下去的。现实告诉我们,我们还要回家去吃饭,回家去睡觉。各睡各的觉。以后,还会各跟各的其他人睡。我的心有点痛了。
在她蹲下去辨认一个墓碑上的字的时候,我的心更痛了。她说,看不清了,不知道是哪位高僧的墓。我没有蹲下去,我只是说:我看清了,上面写着徐志摩之墓。这里埋的是徐志摩的爱情,还有曾经的快乐。
她缓缓站起身来,却没有转过身来。她的肩膀微微动着。我知道,她哭了。我从她身后抱住了她。我说,好孩子不哭。我们看红叶。她哭得更伤心了,应该说爆发了。她爆发起来,真的让人心疼,那个样子,那个娇小柔软的猛地挣脱,猛地转身,猛地抱住我,然后在我的怀里,把泪水灌到我脖子里去的样子,真够我记忆一辈子的。她抽泣着说:还有我的。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那是不需要解释的。我们两个人之间,永远不需要解释。
我累了。真的。虾米同志,你说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