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适之,大家都说他风流得很,一生有过好几个婚外恋人。荒谬的是:他却同时是出了名的惧内之人。小报说:小脚女人江冬秀与留洋博士胡适的婚姻,被称为民国七大奇事之一。仰慕适之的女子恐怕需要以千万计。他的小脚女人恐怕是其中最不起眼的。说不起眼还是谦虚的。可是适之却跟我完全相反,他是从一而终的。
王赓和小曼携手走进来的时候,适之说:风景来了。我的眼前果然是一亮。可也就是一亮,而已。当然还会有二亮三亮。但如同古人说的白驹过隙。因为,再亮,那也是人妻,也可以说是朋友之妻。俗话朋友妻不可欺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是目不斜视的。所谓目不斜视,意思是目光除了她之外哪里都去。我在目不斜视中还谈笑风生。比如跟着适之议论适之夫人的趣事。冬秀有不少天下闻名的趣事,但那个后来被报刊称为开门送盗的故事,却正是在东兴楼两对半聚餐中首次问世的。
这个故事说的是,有一天,冬秀在家,眼睁睁看着一个男人从窗子里爬将进来。该男子落地后,她们四目相对了十几秒钟,然后她对该男子说:门在那里,请从门里走出去。那男子居然听从了她的话,乖乖地从那门里出去了。
我们的笑声自然轰动了东兴楼。我看到窗外也有好几个行人驻足举目聆听着了。王赓的笑声还真有些野性,有些军人的性格,我的笑声并不文静,而且不轻。小曼的笑声吸引了我的目光,有画眉鸟那种婉转,不那么响,却非常的悦耳,啾啾啾叽叽,啾啾啾叽叽。我还真学不象。其实我并不确定画眉鸟是不是这么叫的,但我一定听过这种鸟叫声,婉转的,画眉鸟的名字又这么好听,我就这么认定了。这头白驹终于在我的眼光的缝隙里停下了脚步,或者说停下了蹄子,让我也有了凝视的理由。她的眼睛真的好美,尤其在眼泪流出来的时候。她都笑得流泪了。风景!真的是的。我想。
然后,遮挡我眼光的心的缝隙变大了,变宽了。
每次我的眼光经过这道缝隙,便发现一个现象,也就是这头女马驹的眼睛总是在看着我。
后来我觉察到了,她的眼光更多是投在我这里的,几乎不投到她的先生脸上去,也很少转到适之及其夫人那里。我们每次的对视总有几秒,然后总是我转开。我甚至看到一丝丝的微笑从那光里出来。散席走出来后,适之跟我说,我是比不了你了,要跟你在一起,风景就到你那里去了。我知道,适之对小曼是心向往之的,他对小曼始终关怀备至。可是小曼对他只有敷衍。
之后,我们就经常见面了。我说的是我和王赓和小曼。有时候有适之,有时候还有别的朋友。适之说:她眼里只有你呢。我说:真的吗?我心里有了一种甜味。这是只有跟徽徽在一起的时候才有过的。
王赓三句话不离本行,总说的是军国大事,北洋政府,南方政府之类的。有两次我在他家还见到了少帅,就是张学良。他们俩甚至为政权的事和东北的前途吵了起来,吵了好几次。
我偶然地能插一下嘴,我是学政治和历史出身的,又是王赓在美国的校友,我可以说一些美国历史上的例子,还有英国的,军事和哲学,我都能说一些。
其实我已经不喜欢谈论这些了,这些能救我这个惨兮兮的国吗?眼前这些军政少年之星是中国的希望吗?我觉得想不清楚,也不想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