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思考人生。这就是思考人生。我的思考,我的和其他人的人生。我认同一个评论家的评语,说是这首诗写出了一个“寻梦者”的心态......使我们看到了他那不甘寂寞,沉沦的灵魂的闪光。不甘沉沦,沉沦。我又要哈哈了。如果我有眼泪,我会哈哈出水来的。
所谓世事无常,说的首先就是那个年代。
七七之后,有了八一三。简单地说,鬼子进来了。日本人进了上海了。
于是,一切都变了。文人之都上海,在那时整个地在脱胎换骨。上海的文人只有两条路可走,一个是走,一个是留。走的,有的听说是投共,去了延安,有的听说是投国,去了重庆,有的听说是直接到前线抗日去了。留的,也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当汉奸,或者汉奸文人,第二条是当无聊文人,写写风花雪月,写写四马路风月场之类的。还有第二条半的路,便是指着鸡说是鸭子,指着猪说是鸡。
《新诗》也办不下去了,因为编委们大多已经走了。我暂时没走。我虽说不那么左,但却也不能说右,我只是诗人。我参加过左联的成立大会,后来却挨了左联一些人的骂,退了出去。不管左右吧,国家我总是爱的,而且爱得很深。
于是我想做一件指着猪说是鸡的事情。我编写了一本叫《现代土耳其政治》的书,依据的“蓝本”是奥地利学者诺贝特·德·比肖甫写的《土耳其在世界中》。不是翻译,顶多可以说是编译。叫编写更对。我在书里说:“土耳其之引起我们之研究的兴趣,实在是因为它和我国有许多相似之处:土地之丧失,经济和文化的落后,内政的腐败,外交的庸弱,帝国主义在经济上、政治上和文化上的侵略,种种国权的丧失,还有不平等条约的缔结等等,都是土耳其曾经有过而我们也有着的历史的污点。”我还借口赞扬土耳其民众的觉醒,呼吁中国同胞:“与其受人宰割,不如起来拼一死战。”
书刚出版,也就是出版后两天或三天后吧。丽娟的哥哥时英来我家。他说:不坐了。我还有事。外面有人在等我。他说话时是喘着气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显然走得急了。他说真的不坐了,什么也不喝。我就想跟你说,跟你们说(这时丽娟站在旁边),你们还是走吧。我听胡兰成说了,你已经上了黑名单了。要快。到哪里去都行。话音还没有落地,他人已经到了门外,回头还挥了挥手,还是那“快走”的意思。
我当时听到胡兰成的名字震了一下。事后才想,这个兄弟怎么跟那个家伙混到一起去了?那个叫胡兰成的家伙可是一个大汉奸呢,是汪伪政权的宣传部长,官高位显。可是,胡兰成分明却是让他带话给我们。甚至可以说是放我一条生路来着。这是哪跟哪嘛。
其实,我早就想走了。《新诗》同人们作鸟兽散后,我就在想,把丽娟母女送到香港去,然后我再考虑去哪里,反正是去抗战。
当天晚上,我们就坐上了赴香港的海轮。离开了上海,离开了法国梧桐树拥抱的亨利路,我们忽然成了亲密的一家人了。在船上,我们三个人站在船的栏杆前,或者说我抱着女儿,丽娟在我身边,闻着海风的味道。丽娟说:真喜欢,真希望这船一直开下去。我听懂了她的话,分一只手出来搂着紧靠着我而且越靠越紧的这个身体,我忽然发现,或者说终于重新发现了,原来她的身段跟美丽的脸是那么的般配,用后来的话说,那叫喷火的身段。
我们三个人的头或者说脸贴在了一起,紧紧的,长时间的,好象要互相遮挡变得强劲起来的海风似的。我说,在一起,在一起。我后来,很久很久以后,在我的身后,才知道,我当时在海轮上说得莫名其妙的这三个字“在一起”,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流传了开去,也许是丽娟传出去的,后来就一直传了下去。不过到了几十年后的未来,这三个字的意思有点被篡改了,成了鼓励两个相互有意的人结合起来的意思,而我当初莫名其妙地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其实也不是莫名其妙,有意思的,意思是从今往后我们就这样的亲密,跟以前很久以前一样的亲密,是那个意思。
在我身后的很久很久以后,我忽然想起,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发明家,是无名的,拿不了诺贝尔奖,但那些发明却影响极大极远。跟绛年相处的时候,我和绛年发明了女跑男追的行动模式,跟丽娟相处的时候,我又发明了“在一起”的语言模式,比我戴望舒的大名更有名,不仅传得更远,而且成了后人生活模式里的必须。我要哈哈了。
哈哈。小虾米,等急了吧?你接着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