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梁国境内处处春意盎然,安心坐在马车上,又一次将车窗支起,看着外边悠悠而过的山川湖海,是她这几日上午必做的事。
安心和宫锐已经出发好几日了,马车一路上缓缓而行,路上遇到秀丽的景色便停下来赏景,不急不缓地向玄京驶去。
看了一会儿后,日头渐起,阳光洒在她的面容上,她舒服地闭上双眼,趴在车窗上晒着暖阳,没一会儿,一只大手伸出,将照在她脸上的阳光遮住,安心不满地睁开了双眼。
“你干嘛挡着太阳?”
“日头大了,怕你晒伤。”
“……”
她有这么脆弱吗?
她没有,倒是眼前的宫锐恢复了曾经那副脆弱的样子。
他今日依旧一身白色的常服,强健的身躯被藏在华贵的面料下,已经没有一点儿大将的样子,反而看起来身躯瘦长,配合着他无力的动作,毫无血色的面容,一如从前那般体弱的模样。
他本该与骑风营一众将士一同凯旋回朝才是,可却由于身负箭伤加上突发旧疾,突然就卧病不起了,他身份特殊,檀岂便将此事禀报朝廷,请求准许他先行回京疗伤。
云州五年多,仿佛不曾改变什么,他就那样无人在意地去,然后又这么寂寂无闻地回,没有将士归家的喜悦,反而略显落寞。
他依旧是那个遭受梁王厌弃的五皇子,只是多了一个凌云将军的称号,而这个称号带给他的,是生父和继母的忌惮,以及更甚的杀心……
宫锐与安心就这么不疾不徐的回到阔别已久的玄京,就这么巧合的,在他进京的早上,遇上了正出京春猎的梁王以及众大臣。
“哦?”
梁帝坐在马车上,本正在惬意地赏着刚得来的清微道长的丹青,却被朱福喜突然的禀报影响心情,他虽面上不显,眼里却不自觉划过了一丝不悦,甚至厌恶。
梁帝手里的念珠轻甩了一下,跟随他多年的朱福喜当然明白这是他不悦的表现,眼下,梁帝和众大臣的马车被宫锐逼停,朱福喜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小心翼翼地等着梁帝发话。
梁帝望了眼窗外的春景,勾起嘴,无声冷笑了下,“既如此,就传他过来请安吧。”
就在刚才,正在前进的皇家仪仗带着一众大臣,正有条不紊地往麋林行宫的围场前进,却被一辆马车堵住了,禁军立即上前驱逐,可走近一看是一辆皇家规制的马车,车上正是久未归京的宫锐。
遇上了宫锐,禁军不敢轻易处置,便将此事报给朱福喜,然后就有了这一幕。
宫锐传话说自己久未归京,竟然如此巧合,遇上了梁帝正出京,他思念父亲心切,既然遇上了,就斗胆拦住仪仗,要给多年不见的梁帝请安。
朱福喜得到梁帝的命令后,立即马不停蹄地跑向宫锐的马车去请他,而突然停下也让一众大臣一头雾水,这会儿都在打听发生了何事。
本是低调归京的宫锐,闹了这么一出,不一会儿便在大臣中传遍了,众大臣纷纷撩起窗帘,好奇地伸着脖子,想要看看这突然归京的五皇子在唱什么戏。
宫锐身着皇子常服,形貌端正得体,五年多过去,那个羸弱的少年已经长成大人模样,可却看起来一如从前那样体弱。
他依旧动作轻慢,缓步向梁帝的马车走去。
“皇上,五殿下到了。”
“传他进来。”
宫锐面色冷淡地步入车厢内,梁帝的马车异常宽敞,书桌、客座、茶几等等一应俱全,说是一个小厅堂都不为过。
宫锐跪地行礼,“儿臣拜见父皇,向父皇请安。”
梁王双眼微眯,倒是一副看他有趣地样子,“起来吧,让朕好好看看。”
“谢父皇。”宫锐缓缓起身,抬起头与梁帝对视。
两人沉默了一阵,就这么看着对方,或许是皇家的虚伪和脸面,即便是私下相看两厌,可表面的和平从不曾打破。
“不错,长大了。”梁王率先开口,然后又道:“檀岂说你旧疾发作,是何旧疾呀?”
“谢父皇关爱,只是多年的老毛病了。”
两人都知道这所谓的老毛病是什么,梁帝闻言挑了挑眉,云州五年,若是那蛊还未解,他那副身子岂能建功立业?还搁这儿唱那出旧戏呢?
虽如此,梁帝还是想看看他如今身体究竟如何,“次日春猎带了陆太医,就让他过来给你瞧瞧。”他给了个眼神示意,在旁伺候的朱福喜会意,立即着人去请陆太医。
然后梁帝又拿起刚才的丹青继续看起来,如同以前那样,让宫锐就这么站着,并未给他赐座,也不与他多说一句。
看梁帝依旧如此,宫锐心里冷笑了下,他在奢求什么呢?
他静静地站着等待,垂下的眸子盖住了眼里的情绪。
不多时,陆太医到了,行过礼后,梁帝给他抬手示意让他诊脉,其他并未多言,而宫锐还在站着,他亦明白梁帝何意。
他向宫锐恭敬道:“殿下,请。”
宫锐向他伸出手,两人就当着梁帝的面站着把起脉。
“如何?”
看陆太医紧锁的眉头,梁帝来了点兴致,他开口问道,语气是探究,而不带丝毫关心。
即便是有过先前的经历,多年过去了,陆太医依旧不能明白宫锐脉象如此虚弱,为何还活到今日,他多年来多方搜寻也未曾找到过能造成此脉象的药物,他还是不解,只能硬着头皮作答。
“回陛下,殿下脉象微弱不应指,虚浮至极。”
他就差没有挑明说这是将死之人才有的脉象了。
“荒唐!”
梁王呵斥了声,陆太医立即跪地,“皇上恕罪。”
“锐儿在云州战功赫赫,岂会是脉象虚浮之人?没用的东西,滚下去。”梁王假模假样地斥责完陆太医,然后转头对宫锐道:“锐儿且宽心,待回京后,我会重新派人给你诊治。”
梁帝假意的关心过后,这出戏已经没有唱下去的必要了,他摆摆手,示意宫锐退下。
而宫锐也已达成目的,回:“谢父皇,儿臣告退。”
宫锐退下后命人挪开自己的马车,给春猎队伍让路,依礼制带着他的一班人规矩地站在路边,等梁帝的仪仗过去后,才上马车回京。
冗长的春猎队伍走后,安心又打开车窗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的景色,他们已经入了城,城中街道宽阔,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