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雄朗声道:“圣上如想强身健体,臣自然可以指点一二。但圣上若想求武道于臣,恐怕圣上就要失望了。圣上的武功,绝非臣所能教,亦非世人所能教!”
姬业愕然道:“你武功这么高,却没有能力教我?即使你不能教我也罢了,怎么说世人也没有人能教我呢?”
何雄肃容道:“因为臣以及世人习的皆是庶人之剑,而圣上习的,乃是天子之剑!”
姬业奇道:“何谓庶人之剑,何谓天子之剑呢?”
“庶人之剑,蓬头突髻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此为庶人之剑也。“何雄一面吟诵,一面端详着姬业的神色,“至于天子之剑,则以燕谿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卫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乃天子之剑也。”
这番话,出自《庄子·杂篇·说剑》,说的是赵文王喜剑,庄子到他面前,陈说了庶人之剑,诸侯之剑,天子之剑三者的不同之处,终劝服赵文王弃剑的故事。何雄引用其中的话,劝谏姬业,显得合情合理。特别是说到天子之剑时,词句气势磅礴,让姬业听得两眼放光。
何雄又继续道:“圣人有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任何学问,即使花费毕生的精力去钻研,恐怕也仅能得一鳞半爪。圣上所习,当是为君之道,治世之学,以建我大燕不朽之盛世。如圣上沉迷于武学,以致耽误国事,这就非我大燕之福了。李后主之诗词,独步古今;宋徽宗之书画,饮誉中外,但他们都是亡国之君!”
何雄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后,沉默了下来,平心静气地看着这名不足十四岁的少年天子。姬业也没有言语,只是负手慢行,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君臣二人就这样默默走了一段路。
“虎臣,你现在是几品官?”姬业突然问道。
“臣两年前离开师门,经族叔举荐,进宫侍候皇上,现在已经是六品御前侍卫。”何雄不知道姬业突然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从容回答。
姬业讶然道:“你何家百多年来,一直追随我们姬家,我们姬家几可把你们当家臣视之。太祖建凌烟阁,内绘功臣图像,你何家就有三人在列。百年来何家官居一品的大员多不胜数,为何你跟朕两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呢?是不是你的父亲、叔叔有意压你,好历练一下你呢?”
何雄低头凄然道:“臣的先祖乃是庶出,经两代繁衍,已成了何家的旁支。虽然仍算是何家一员,但现今位高权重的几位族叔伯,都成了我们这支何家的远亲,彼此甚少往来。臣三岁丧父,由母亲一手带大。如非有缘碰到恩师,收我为徒,传我绝艺,恐怕臣一辈子只能务农,难见天颜。”
姬业问道:“你虽习武,但似乎读过不少书。”
何雄回答道:“臣毕竟出自何家,家族中有学堂供子弟读书,臣的恩师也是文武双全,故臣也算粗通文墨。”
姬业笑道:“你追随朕已有两年,功劳也算不少了,朕打算晋升你为四品御前带刀侍卫,随朕朝会出入宫禁,剑甲不解,你看如何?”
何雄一听,却是悚然一惊。他虽出于世家大户,但在族中却一直不被人重视。当日大选侍卫,他力挫何家数十弟子,已然得罪了不少人。故进宫当侍卫以来,一直小心翼翼,不争功,不露才,这两年倒也过得平平安安。今天一时不觉,多说了几句,居然得到天子赏识,骤升高位。回去之后,必然会遭到不少人眼红,甚至可能被群起而攻之。自己武功虽高,但又怎能防得着无数暗箭呢?想到这,何雄连忙停了下来,跪拜道:“臣请圣上收回成命!”
姬业转过身子,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个臣子。他以前赏赐东西给臣子太监宫女,无不是感恩戴德。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拒绝他的赏赐。
何雄抬起头,对姬业道:“圣上虽然聪慧,但毕竟年纪还小,尚未亲政,升迁之事,还需由几位顾命大臣决定。且臣无尺寸之功,以一言之合,得此大恩,恐开诸臣幸进之心。请圣上明鉴!”说罢,头低了下来。
听到顾命大臣四字,姬业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听到后面的解释,姬业才恢复到原来镇定自若的样子。他低头想了想,对跪伏在地的何雄道:“只怕是你担心自己升得太快,招人妒忌吧?”
何雄见姬业瞧破了他这一层心思,只好道:“请圣上体谅臣的苦衷。”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姬业喃喃念道。他自七岁时就被立为太子起,就一直学习治国务政之道,兼之天生聪颖,故虽不满十四岁,当起皇帝来也算似模似样,对臣子的心思,也能猜得一二。这何雄虽然武功高强,忠诚老实,但向来不喜言语,加之出身不高,故进宫两年,一直只是个小小的侍卫。姬业也素以为他只不过是一介武夫,谁知今天一问,才发觉他对答得体,竟是个文武全才。本想加恩于他,让他更忠心效力自己,谁料他居然可以宠辱不惊,深通为人处世之道,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这样的臣子,应当怎样驾驭,才能尽展其所长呢?姬业不由陷入了深思,想了一阵子,姬业才道:“也好,你还年轻,等立了功,再慢慢升也不迟,这也堵了小人之嘴。你平身吧。”
“谢圣上。”何雄这才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站了起来。
“我们回去吧。”姬业转过身子,循着来路返回,何雄亦步亦趋地跟着,君臣二人渐渐消失在山路之中。
这时,一只鹦鹉在刚才两人对话处的一棵树上闪了出来,只见这鹦鹉全身碧绿,正是刚才碧倩婷遍寻不见的那只鹦鹉。此时,它站在树枝之上,两眼转了一圈,似乎在想什么事情。良久,它才自语道:“真是几个有趣的孩子,看来我让他们见面是对的,也许大燕国未来的命运,就掌握在这几个孩子手中呢。”
说完这句话后,它呀呀地叫了几声,振翅而起,慢慢消失在满天云霞之中。
树林荫翳,鸣声上下,树林又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