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讲述完故事后,爸爸好半天没给出反应,他朦胧的双眼里,通红的眼眶里,浮起一丝淡淡的水雾,似在勉强掩饰内心深处的伤感和无奈。可没一会儿,一滴晶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无声无息地沿着脸颊慢慢的滑落下来。坚强如斯的爸爸、极少落泪的爸爸,竟是被奶奶曲折而跌宕起伏的命运震醒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仿佛一下子理解了母亲内心的痛苦与煎熬,一下子了解了母亲这么多年来的漠然,对母亲之前对他冷淡的态度也在霎那间释然了,原来不爱与自己说笑的母亲、少言寡语的母亲,根源不在于自己不够优秀,也不是因为自己表现不好,更不是自己不得母亲欢心,而是源于母亲的婚姻。她这一生活得并不开心,一边在自我惩罚,一边又在自我赎罪,将自己牢牢地锁在牢笼里固执的不肯走出来。她活在了纠结之中,活在了两难之间,又想成全自己的爱情,又想担起自己作为母亲的责任,结果虽然物质生活很富裕,精神却变得匮乏穷困。然而,父亲明知道母亲的状态,却选择视而不见,现在回想起来,父亲与母亲两人似乎一直相敬如宾,如果母亲不说,不觉得他们的婚姻有什么问题啊?那么,父亲呢?他在这段婚姻里是什么心态?他要的是什么?难道他只要她的人吗?心在不在他似并不在乎,可真的不在乎吗?父亲他这一生幸福吗?父亲离世时那双带着渴望眼神的眼睛久久不肯闭紧,还是盼望着妻子能够回应他浓烈的爱吧。他们夫妻这一生是怨侣还是佳偶?是相杀还是相爱?是相互惩罚还是互相保护?无论如何,他们还是相伴走过了一生。父亲值了吧。母亲呢?
爸爸抬眼看向奶奶,只见奶奶虽然脸上涂满了憔悴的疲惫和深深的忧伤,但整个人感觉轻松了许多,背着沉重的枷锁过了一辈子,时至今日才解开,八十三岁高龄的她,总算愿意在儿子面前亲手放过自己了。
爸爸心中还有一个问题很想问,犹豫了好久,话到嘴边儿,欲言又止。
奶奶似许久不曾说过这么多话,这段说长讲述了自己的一生说不长只用了短短十几分钟便说完了一生的故事,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需要短暂的休养一下。
我与爸爸应该有同样的问题,仗着自己是个小辈,又仗着自己是奶奶最疼爱的重孙的爸爸,我把心中的疑问毫不犹豫地问了出来:“奶奶,那位他呢?现在过得怎么样?”
奶奶好似没有听到我的提问,仿若老僧入定般,久久没有回应。
我与爸爸互看了一眼,爸爸对我轻轻地摇晃了脑袋,意思是奶奶不想回答的话,就不要再追问了。我点了点头,表示我知道了。
在我们无声的交流的时候,当我和爸爸对答案都不抱有希望的时候,奶奶却张了嘴,带着颤抖的声音:“他,死了,早早地,就死了,没有结婚。”
我和爸爸顿感震惊,他对奶奶的爱真有那么深吗?竟然等她一直到死?这世上真有如此情深的情种,简直不可思议!这么一说,那个他才是最不值的人,爱了一辈子的人,想了一辈子的人,到死都没能与他再见上一面,自己的亲生儿子未曾见过,也许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留有血脉。爷爷还算幸福的,他至少拥有奶奶好几十年,至少奶奶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到底是爱重要还是陪伴重要呢?有爱陪伴的婚姻才是人世间最美满、最圆满的婚姻吧。有多少人能拥有这样圆满的婚姻呢,十之有一?还是百里挑一呢?
那一日,我与爸爸被奶奶曲折离奇、波折不断的婚姻故事震撼了,我们感触良多,爸爸对妈妈更温柔了,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各种陪伴,比如陪着逛商店、散步、浇花、收拾花园、整理房屋等等。妈妈心中诸多疑惑,不知老林同志吃错了什么药,从来不爱浪费时间购物的他,竟然任劳任怨陪着妈妈逛了一整天商店,非常有耐心不说,还时不时给点意见,点评两句,出钱出力出主意,展现了他诚意十足、极其用心的陪伴。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从来不碰清洁工具的他,竟然跟随她,帮她洗抹布擦拭卧室里的灰尘,铺被子、叠衣服,整理书房。尽管爸爸经常帮倒忙,手忙脚乱,还不时犯一些常人不常犯的错让人啼笑皆非,哭笑不得,让妈妈不得不事倍功半,不过胜在爸爸认错态度好,还摆出一副肯学肯干的老实模样,让妈妈不忍心拒绝他的帮助,不好意思赶他离开,而且有了他陪在身边,妈妈甚至觉得干起家务活儿来心里有一种满足感,偶尔制造那么些麻烦反而让妈妈多了些欢声笑语,似乎在以前,从未有过这般感觉,原来枯燥乏味的劳动也有了乐趣。
妈妈越来越享受爸爸贴身的陪伴。
我对田心更宠溺了,在家中的卧床静养,我不再念叨她,她想坐便坐,想走就走,想动就动,不再强求她平躺在床上了。对她的饮食,我也不再限制,她想吃辣的就吃辣的,她没有胃口不想吃,也不勉强她必须吃点东西,对她的作息时间,我更不多言,她想一次性把影片看完,无论几点我都陪她看完,她偶尔看书超过夜里十一点,我也不催促她睡觉,田心对我的变化,既感到奇怪、又感到不安,也如同妈妈一样,以为我被人下了蛊,下了一种随心所欲的蛊,一边忐忑不安地半躺半卧,不敢过分任性妄为,一边试探性地晚一点睡,口里没味儿的时候吃点辣椒萝卜、老干妈拌饭之类的,见我果真未加以阻止,她竟有一晚临睡前给了我脸上一个大大的深深的吻,表达她兴奋之情。
所有的改变,只源于,我与爸爸懂得了有爱人的陪伴才是至幸至美的事……
过了明日,田心肚子里的胎儿便满三个月了。田心每日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今日的她可谓是最为兴奋的,春光满面,仿佛刑满出狱的状态,这个比喻好似不太恰当,但我看到她那副表情,第一时间蹦入脑海的就是那样一幅画面。在她即将满三个月卧床的时刻,最后到访的客人,竟是我们最意想不到的人。
李姝琴和曹宇飞。
这两个人中任何一个人单独来,我们都不觉意外,可是两人一起来,就有点意思了。
当曹宇飞偕同李姝琴一起走进田心的卧室,我与田心俱是眼前一亮,对他们二人的到来感到意外和惊喜。
曹宇飞面对我们充满惊叹的眼神,显得不自在,略显尴尬地解释道:“我,代表专案小组过来送之前我们调查的证据材料,本来打算早一点来看看田心的,可是,一直,一直忙,忙到今天才抽出时间来,后来,我转念一想,我一个男人跑来看孕妇好像不太好,就想着找一个女生一起。”
“你怎么知道我怀孕的事啊?”田心带着揶揄的眼神眯着眼睛笑道。
“啊?”曹宇飞怔愣着,不知该给什么反应,也忘了回答田心的问题。
我轻笑一声:“解释等于掩饰,宇飞,有什么事你要掩饰呢?”
“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曹宇飞故意装糊涂道。
李姝琴走近田心的床边,面带幸福的笑容,眼含羡慕的目光:“田心,你怎么样,他还乖吗?”她指了指田心的肚子,问道。
田心低下头,抚摸了一下肚子:“我总算明白什么叫坚强的生命了,折腾了那么一夜,我原本以为会不会保不住了,不过,医生说,目前看来,情况比较稳定,他还是挺乖的。”
“当然,宝宝聪明着呢,住在你那豪华舒适的房子里就不肯走了,他知道他选择对了,可舍不得离开。”李姝琴隔着田心的肚皮,在她肚子上轻声地说道,仿佛是说给肚子里的宝宝听。
“姝琴,你以后绝对是个好妈妈。”田心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