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住双驾马车的是一个青衿纸扇的年轻人,他只用单臂之力,就勒住马缰,把奔跑中的双驾马车生生拉住,单凭这惊世骇俗的内力,就可知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
他就是大江东去浪淘沙。
昨日,他匆匆离开了饭铺后,其实并没有离去,而是暗暗缀着上官羽衣等一行四人,他武功奇高,所以上官羽衣等毫不知觉。
他要寻找师妹小草。
他料定上官羽衣等也会去寻找小草。
所以缀着她们就能找到小草。
而且,他既不愿与小草为敌,也不希望小草杀戮过重,准备在暗中助上官羽衣等一臂之力,以免小草与人结怨太深,难以自拔。
是他在大街上用飞花摘叶的神功,惊走蝎姑蜈嫂,救了上官羽衣一行。
他偷听到云四扬在普救庵里的讲话,估计他讲的“年青女人”必是小草无疑,但不明白小草怎么会藏身在总兵府里。
于是他盯住了云四扬和小乔。
云四扬青山湖畔的清啸,更使他惊疑不定,因为他听出,对方的内功确与自己一脉相承。但他不可能是自己的师兄弟,师父只收了自己和小草两个徒弟。
他想起了一位师叔。
难道云四扬是师叔的弟子?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太可能去帮助金钱帮的人。不管怎样,云四扬定与自己有什么神秘的联系,他有难,自己就不能袖手旁观。
所以,他一路尾随着双驾马车,到了这荒僻的山路上后,便跃过马车把它拦住了。
“尊驾是谁?为什么要挡我去路?”马车夫章忠发沉声问道。他见了浪淘沙单臂拦车的神力,知是劲敌,所以说话颇为客气。
浪淘沙轻摇纸扇,笑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但你的马车向我撞来,我若不将它拦住,岂不已经成了轮下之鬼!”
这话纯是胡缠,因为他本在车后,是有意跃过马车将它拦住的。但章忠发是位老江湖,不愿平白招惹对方,所以不去争辩是非,当胸抱拳,作揖道:“是我不善驾车,冲撞了尊驾,这里礼了。请尊驾让道!”
常言道:拳手不打笑脸。章忠发如此谦让,浪淘沙倒难以发作,说:“请吧!”嘴上这样说,身上却站在山路中间。那山路窄小,勉强容得马车通行,这样一来,马车自然过不去了。
章忠发知他有意刁难,怒气渐生,厉声道:“这是公孙总兵府的官车,你阻拦官车,敢是不怕坐牢杀头吗?
浪淘沙冷笑一声,鄙夷地说:“啧啧,抬出官老爷来唬人了。狐假虎威,你大爷最瞧不得仗势欺人的小人,本来想让道的,现在偏不让了,看你有什么本事抓我去坐牢杀头!”
章忠发脸上显出一层杀气,同时从腰带上抽出一根三尺余长的旱烟管,又间,“你究竟是那条线上的朋友?和我们有什么梁子?”
浪淘沙避而不答,瞧着章忠发手中的旱烟管说:“这是打穴的独门兵器,你既擅长打穴,轻功想是不错的!”一言未了身子疾进,章忠发只看得眼前人影一闪,正想反击,却见对方依然笑嘻嘻地站在原地,只是不知怎的自己的旱烟管已经到了他手里。
这章忠发外号神形无影,轻功极其了得,但居然连对方的身法尚未看清就被夺了兵器,则对方的轻功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心中大孩目望着浪淘沙,声道:“你、你简直不是人!”
“章忠发,不得无理。”不知什么时候疯婆子已经走下了车,身旁紧跟着青衣小婢。
疯婆子问:“阁下想必是为车中人而来?”她是江湖上大有来头的人,在车厢内听了浪淘沙和章忠发的对话后,已知其来意,所以一言点破。
浪淘沙笑道:“婆婆是聪明人,一语中的。我和他是酒中至友,少了他食不甘味,能否让我与他再一起大醉一场?”疯婆子冷冷道:“不能!”
浪淘沙故作惊异。问道:“这是为什么?他又不是公孙总兵的千金,见见何妨?“
疯婆子说:“他是朝廷钦犯,必须立即押往京师,任谁也不能见他,”
浪淘沙笑道:“岂有此理。我朋友胆小守法,怎会成为朝廷钦犯。再说真要押往京师,自有一条官道,上这荒山上来做什么?而且押解犯人,当派遣公差军士,怎么让你们这些老婆子小丫环来看守?兴许他是一一”
疯婆子厉声问道:“是什么?”
浪淘沙满不在乎地说:“兴许他是神秘门的仇人吧?”
此言一出,疯婆子、青衣小婢、章忠发骤然变色。疯婆子喝道:“好小子,你既然知道神秘门三字,就别想活命了!”说话间手中已多了一柄秋水般的长剑,直刺浪淘沙要穴。
浪淘沙叫声“好”,轻轻避过。疯婆子一击不中,长剑幻成一团剑影,将浪淘沙裹了起来,而剑勢凌厉,发出呼呼风声。
浪淘沙并不还击,只是腾挪闪躱,每在间不容发之际,巧妙避过,犹如游鱼一般灵活,疯婆子一气刺出一百零八剑,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上。她是江湖上有数的剑道高手,全力施为,却不能奈何对方,自知是遇上了生平仅见的强敌,心中发虚,剑招自然就呆滯了。浪淘沙笑道:“回风舞柳剑法,果然是式当派的高手,却又怎么投靠了神秘门?”手中的旱烟管突然刺出,用的乃是剑招,正中疯婆子右手腕,长剑立时脱手,直向天空飞去,又笔直落下,掉进万丈深渊。
疯婆子情知决非浪淘沙的对手,长剑脱手后即飞快地向山下奔去,青衣小婢和章忠发也跟着跑去,一会儿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浪淘沙也不追赶,走向马车。用旱烟管挑起帷裳,笑道:“仁兄睡得可安稳?”一掌拍出,解了云四扬被封的穴道。
云四扬一而起,虽然穴道被封得久了,肢体有些麻木,但行动已无大碍。他向浪淘沙谢过搭救之恩后,即问:“适才
阁下使的可是天旋地转的身法?”
他躺在车厢内,目不视物,单凭听觉居然就能辦别出浪淘沙的身法,武功之高固不待言,也说明他对天旋地转的武功极为熟悉。
浪淘沙大笑道:“高明之至。仁兄是乾坤倒转万劫灰师叔的高足?”
云四扬也已明白其中的道理,说:“想必天地玄黄卓然立师伯就是阁下的尊师!”
同门相认,喜之不尽,两人也就不用“阁下”“仁兄”相称,浪淘沙长云四扬三岁,云四扬称他“浪兄”,浪淘沙则叫云四扬“云弟”。
原来天地玄黄卓然立和乾坤倒转万劫灰曾同在一江湖异人门下学艺,异人去世时,两人也已武功大成。不久,万劫灰即告别师兄,下山闯荡江湖,并很快就闯出了“乾坤倒转”的大名头,而卓然立一直留在山上,守护师父庐墓,很少去江湖走动,所以默默无闻。其实就武功而言,卓然立尚在万劫灰之上。
浪淘沙问:“听师父讲,师叔虽然性子暴躁,于‘是非’两字却甚明白,这次怎么会为灭绝戒而要杀尽金钱帮人?而云弟你却在保护金钱帮中的鸿宾楼四女?”
云四扬长叹道:“此事牵涉到一桩极大的江湖公案,也有关家师脸面,未得家师允诺,小弟不敢擅告,还请浪兄鉴谅。总之,家师并没有下令杀害金钱帮人,小弟的行为也没有违背家师意愿,浪兄尽管放心。”
浪淘沙生性疏放,没有追问,倒是主动地把师妹小草负气出走,自己专来寻找,而小草很可能就是与云四扬为敌的年青女子等事,细细说了一遍,言语中对小草极是钟情。云四扬不胜惊讶,说:“难怪我见她的武功十分眼熟,问她师门时,她又不肯说,原来果真是师伯的弟子,这才真应了一句俗语: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浪淘沙很是惶恐,说:“师妹就是这样任性,在山上时,有时师父都让着她,冲撞云弟,万望勿怪。他日交手时,云弟还须手下留情!”他业已看出,云四扬的武功与自己在伯仲之间,比小草当然要强多了,深为小草担忧,所以事先向云四扬讨了个情。
云四扬说:“都是同门师兄妹,不需吩咐。但是小草和神秘门中人混在一起,恐怕不是好事呢!”
浪淘沙连连道:“极是,极是,她闯的祸已经不小了。我本想直接去总兵府找她,好好劝说一番,又担心她不听劝说,反而伤了师兄妹和气,所以一直踌躇不决。”他本是条有主意、有胆量的好汉,但牵涉到小草就六神无主了。
云四扬道:“小弟代浪兄一行,如何?”
浪淘沙连连摇手,说:“不行,不行,你和她见面,一言不合,准会打起来!”他终是担心云四扬会出手伤了小草
云四扬道:“丐帮徐州分舵主逍遥散人赵无名,与小弟有面之缘,我请他出面劝说,或许小草会卖丐帮一个面子。”
浪淘沙想了想,摇头道:“也不行,小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会卖丐帮的帐,而且,此事张扬开来,坏了她的名声,也多有不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是豆腐掉在灰堆里,拍不得,吹不得,云四扬也觉得为难了,问:“浪兄自己有何主见?
浪淘沙苦着脸说:“我能有什么主意?我如果有主意,早就去找小草了,又哪会巴巴地从昨天等到今天!”听他的口气,这一天的等待仿佛似三、五年一般饥渴难熬。
云四扬又好气,又好笑,情知他对师妹一片痴情,以致方寸碌乱,举止失措。但既是同门师兄,不便出言嘲笑,想了想说:“我和你一起去总兵府寻找小草,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会直,说不准见了小草后自然而然地生出个好主意来呢,”这其实是推搪,把难题拖下去而已,但对于举棋不定的人来说,却往往是最容易接受的。浪淘沙心道:“有我在边上,云弟想伤害小草也做不到,有他在身边,小草即使要对我发火也会有所收敛,这实在是个稳妥的主意。”当即爽快地说:“好,我们这就去总兵府!”
两人跃上马车,迳向山下驰去
浪淘沙驾车。他骑过马,没驾过车,但驾车的关键是左手的缰绳和右手的长鞭,分量和准头决定了马车的方向和快慢。浪海沙既有摘叶飞花的上乘暗器功夫,缰绳上的分量拿捏得铢两不差,长鞭上的准头更是丝毫无偏,所以马车跑得又快又稳。虽是下坡,他却把长鞭甩得“啪啪”直响,马车如惊雷迅电,直奔而下,即使遇上峰回路转处,也毫不放慢,但见路旁草木闪即过,耳边风声,呼呼直响。云四扬望着一边的万丈深谷,也自感到心惊,暗道:“若摔下去,岂不粉身碎骨?浪兄为了早点见到小草,竟然性命都不顾了!”
十余里山道,转瞬即过。
十余里野路,一晃即逝。
进城了。马车依旧如飞前进。街上行人见车势来得凶恶,又认出是辆官车,知道车上的人横冲直撞惯了,如被撞上,只能自认晦气,所以早就远远躲开了。因此,马车虽快,却并未撞上行人。
离总兵府尚有数里,已望见远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看方位正是总兵府所在。浪淘沙情知事情有变,长鞭用得更响,马车快得犹如冯虚御风,天马行空一般。
终于到了总兵府。
起火的果然是总兵府。
四周观者如堵,却没有一人上去教火,相反,眼望着冲天火焰,许多人脸上浮着喜悦的笑容,如同过年看鞭炮焰火似的。
从来做官的没有不欺压百姓的
从来做官的没有不被百姓暗中诅咒的。但浪淘沙、云四扬不能坐视不救,因为他们料定火场中必有隐秘,有隐秘才需用火烧来销毁掩饰。
他俩脱下长衫,舞得人影不见,纵身跃入熊熊烈火之中。火势被他们雄浑的劲力所逼,居然辟易倒退,让出一条道来。他俩冲进客斤,客厅里空无一人。又冲进两旁平房,平房里也空无一人。他们冲进了西楼,楼上赫然躺着八个人,其中一人便是那疯婆子。八人睁大了眼,不能动弹,也不能叫喊,显然他们都被点了穴道。如果浪淘沙、云四扬不来相救,他们都将被活活烧死。墙上写着一行血字:“杀人者,云四扬也!”字迹龙飞凤舞,桀傲不驯,确象江湖人的口气和手笔
如果火熄后官府来踏勘,地上是焦尸,墙上是血字,云四扬杀人的罪名就背定了。
嫁祸于人!
“好狠!好毒!”云四扬恨恨道,同时一掌排出,墙壁洞穿,血字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无暇旁顾,一手抓起两人,四手抓起八人,轻轻跃下西楼,来到院中空阔处,拍开八人的穴道,眼见得八人已能动弹,这才松了口气,再看手中的长衫时,依然完整无损,相视一笑,心中颇为得意。被救的八人中,七人死里逃生,心有余悸,不禁呜呜地哭泣起来,从服饰看,他们都是总兵府中的僮仆和丫环。唯有疯婆子不言不语,目光中充满了仇恨的怒火,望之令人心寒。
云四扬问:“你儿子呢?”他已经断定,设计擒获自已的疯婆子是假的,这才是真的,也是自己第一次在青山湖畔看到的。
疯婆子冷冷道:“死了。”
云四扬暗暗叹息,心道:“世上居然有狠心烧死自己母亲的儿子,真比野兽都毒辣。”便说:“对,这样的逆子有不如无,生不如死!”
疯婆子咬牙道:“他不是我儿子!”
云四扬道:“是的,他不是你儿子,是全无人性的禽兽。”心道:“公孙百胜行为过于恶毒,伤透了他母亲的心,难怪她要诅咒他死了,又不肯承认他是自己的儿子。”
谁知疯婆子眼睛一瞪,厉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虽然功力早失,与寻常老妪无异,但愤怒中目光灼灼,隐隐显出昔年的威风。
云四扬讷讷道:“我何曾说什么?这都是你自已说的呀!”旋即恍然大悟疯婆子虽然恨极公孙百胜,但毕竟母子连心,爱恨交加,所以她自己可以骂儿子,却不许别人骂公孙百胜。不觉自悔,心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何苦自讨没趣,去凑这个热闹!”
疯婆子叹道:“你这人真笨,缠夹不清,搅七廿三。我告诉你,我儿子早在三年前就被人害死了,现在的公孙总兵是冒牌货,是个假脸人!”
云四扬、浪淘沙大为吃惊,同时“啊”了一声。
疯婆子慢慢说道:“三年前,我忽然发现公孙百胜变了,而且断定他不是我的儿子。”
浪淘沙问:“易容术露出了破绽?”
疯婆子道:“不,他的易容术十分高明,不仅外貌、高矮与我儿子一般无二,就是说话的语气、神态也唯妙唯肖,我相信,即使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也绝对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但是,他瞒不过我,因为我是公孙百胜的母亲。这破绽我不是用眼睛看出来的,而是用心感觉出来的,易容术可以骗尽天下人的眼睛,但骗不过一个慈母的心。”
浪淘沙、云四扬心中一凛,体会到了疯婆子对儿子的无限爱心,脑子里自然而然浮出两句诗来:“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但是,此时疯婆子谈到儿子的死时,却并无悲伤,只有愤怒,想是这三年来,她伤心的泪水已经流尽了,流干了,心中只剩下复仇的怒火。
疯婆子继续说道:“我情知府中发生了重大变故,因为如此高明的易容术,乃江湖邪派的鬼域伎俩,他们处心积虑冒充我儿子,自然不是觑觎区区总兵之职,而必定另有重大图谋。因此,我忍住悲痛,与假公孙百胜虚与委蛇,面上不露一点声色,暗中观察府中的变化。”
“这一看,吓了一跳,我这才发现府中添了许多张陌生面孔,不管这些面孔是真是假,总之都是前没见过的,而且不
少人都身怀上乘武功,和他们相比,我的武功简直不值一提。
“而且,我听到了两个吓人的名字:假脸人、神秘门!我曾读过几本书,知道假脸就是易容术,唐朝人这样叫的。显然,假公孙百胜就是个假脸人,而且估计他们都隶属于一个叫做神秘门的神秘的江湖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