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德接连几天一再发消息,我由最初的不作回应到后来的不想回应不愿回应,到了最后的不知如何回应。
他陆续发来的,仍是之前那条消息的翻版与变体,初时不可能激起我不同情绪与反应,到后来便无动于衷,而现在,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要不要坚持下去,继续下去是否明智,一时无法做出决断。
然而我并不想折磨他,深知他的急躁与等待的煎熬,于是拟了消息给他,说,“我需要时间想想清楚。”
但是消息发送失败,一恍神,我才明白世德把我拉黑了。
没有暴跳,我只是撑头苦笑。
我在群里问梦露和大平:“把人加入黑名单通常是什么心理,为什么不直接删除?”
“我没加过。”大平说。
“非常讨厌,不希望收到那个人的任何消息和打扰呗。删除了也还会在申请加好友那里收到消息。”梦露说。
我发现其实自己问题问的不精确,于是@梦露说,“如果是男女之间呢?”
“哈哈,莫非齐世德拉黑你?”梦露秒回。
“他这样对你?”大平立刻说。
在他们面前不怕丢脸,我便大方承认,“嗯,闹别扭,他发消息我不回,刚才发现他把我拉黑了。”
他们两人同时发出消息:
大平——“他应该是想以此表示对你的惩戒。”
梦露——“哦,明白了。他对你肯定是爱恨交加,怕删了不能找回。拉黑还能时不时偷看你的动态,但是你却看不到他。”
“是不是也有可能完全不想收到消息?”我说。
在想世德是否做出了索性断绝往来的决断,既然他觉得是迟早之事,他早晚会没有个人性,也不再和我互动。
大平发一个翻白眼的表情,“你真缺乏自我认知。他如果不想继续,为什么分了手又来撩拨你,为什么你说挽回他就同意?就是惩戒,让你接受教训,难受一下,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不回不理。”
“大平,没发现你还有这么黑暗一面。”梦露说。
“不是我黑暗,是事实如此。我感觉以前都小瞧了他。你见过嘉叶对谁这么死心塌地不离不弃吗?”
“我觉得齐世德倒未必有你想的这么有心机,他就是不舍得对嘉叶放手。话说回来,嘉叶自己不撒手,谁能舍得对她撒手?所以他现在可能有惩罚的意思,但我觉得更多还是想掌握主动权。”
“主动权?”我不解。
“对呀,看你表现和他自己的心情,再决定要不要和你和好。我觉得他自己其实也没想好,不然直接删除算了,但他又怕自己后悔找不回你。”梦露说。
大平冷哼,“嘉叶岂是那种被删掉还主动要求加回的人,她吭都不会吭一声,绝对会让对方彻底从她世界消失。”
我才知道一个简单的拉黑行为背后,可能有这样多心理。若是以前,我会很清楚世德这样做的起心动念,假使他拉黑我,那么必然只是一种傲娇,告诉我他不高兴、有小情绪了,要我安抚。然而现在,我不清楚,他究竟是想惩戒、以观后效,还是不想再联系、甚至怕删除后还会受到我的打扰?抑或他在纠结,到底还要不要在一起。
无论如何,他都想要握有主动权。
他不是作为者?我看他作为得很好。
大平知道的很清楚,我不是那种被删掉还主动要求加回的人。世德如果是想惩戒,那么我不会接受。如果是想不再联系,那么我会成全他。如果是在纠结……他凭什么认为我就会一直等在这里任他挑来拣去、裁决生死?我也不想给他机会了解我的动态。怎么,夜深人静时把我从小黑屋里放出来一会儿,看看我是否新换头像、更改签名、朋友圈发些什么吗?
何妨狠一点。
我删除了世德微信。
终究意难平,忍不住写一条朋友圈。
“有的人擅长肇事,譬如纵火。火起则遁。不说自己纵火,他怪你易燃。爱火亦如是,千方百计将你烧热,突然说不想要。又不是真不要,是想招你即来挥你即走的要法,看他高兴。可以一朝狠绝弃你不顾,转头又要你放下小我去大爱他,他却大我小我都死攥不撒手,一边心怀天下一边要你正念。怪你不能从脆弱、反复、不坚贞的所谓爱情里生出信心来。所有一切都是你的错,谁让你不是一团泥可以任人搓扁揉圆呢……”
然而刚发出即删掉,不想熟悉的人看到来问长问短。但是又能量守恒定律作祟——能量不会凭空产生亦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通常不善于释放、转化糟糕情绪的人都会憋出内伤,最普遍的后果是长瘤——而我不想长瘤,所以必须宣泄出来。
想了想,发在微博上。之后神清气爽,感觉终于出一口胸中闷浊恶气。
不知那些所谓涵养很好很能忍耐的女人都是怎样养成的,后来又都怎样了,是否忍一时风平浪静然后从此过上快乐安稳的生活。反正我是受不得气的体质,又相信能量守恒定律,所以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过错来戕害自己?
我很同意阿巫说的,朋友圈是人设,微博才是人生。她和我一样,鉴于各种考量——毕竟朋友圈早已变质变味,沦为商务圈、广告圈,所以只在上面发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真正想吐槽和真情实感的东西反而发在微博上——毕竟许多人已经不用微博,而且上面大多是陌生人。情绪总要宣泄,而我们都爱记录。只是阿巫擅长用文字,而我擅长用画面。
但这条微博我却没有配图。因为没心情。
在工作室一直从下午忙到晚上。蔓迪自从交了男朋友就工作不很在状态,临近下班时间即频频看表。和她这样一比较,我想我应该不是恋爱脑,至少工作总是重要的,毕竟那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所有人都离去后,我在空荡荡的摄影棚里坐着,不想回家,不想面对一室的空寂,不想思想。
反光板上映出诡异的图像,我的眼睛在瘦削的面颊上显得极大,如同两个黑洞,凝视久了,似乎要把人吸进去。我突发奇想,开始起身调试灯光和相机。片刻后,设置好快门定时,扯把椅子在灯光下,我坐上去,面对镜头,面无表情。
缓慢的咔嚓声,我被摄入相机里。看一下拍出的照片,重新调一下感光度,又去办公室翻找出遥控快门,重新坐回椅子上。
二十分钟后,我在电脑上查看刚才拍摄的照片,有些微陌生感。照片上的我与平时镜中看到的样貌大不相同。并且,尽管努力扯动嘴角想要做出微笑,但看上去仍然是不快乐、愁苦的。我想这才是近段时间我真正的样子,在人后卸下所有防备和伪装后的样子。
回家路上收到一条短信,长长的一大段话,来自世德的电话号码。
他说,“看了你的微博,想最后对你说几句。你之前用你的不信任、想象、肤浅、自以为是扼杀了我们的感情。我的爱和付出和忠诚都问心无愧,而你却扭曲了事实,任由自己的暗性主宰。我如今没有既想大我,又捉着小我,因为我没有要求你什么,没要求你不能离开我,没要求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强迫你任何东西,没有控制你。我想见你是因为还有期待,还有情感,但我一直尊重你,没有贸然去打扰。你不见我我不会发牢骚,我只是对海边那件事非常愤怒,你已经用自己卑劣的个人性扼杀过我们一次,现在故伎重演。我那天说的那些话只是让我们认识自己,放下成见,有话就说明白。我每次发信息给你都是想见你,和你和解,你却完全不回应,还自淫自乐自己的情感。如果说我之前还对你有期待,现在你又一次扼杀了,就这样吧。”
我握着手机像握着一颗心脏,屏息静气,希望能够冷静下来,视若无睹。如果他早一点发来,我还在工作室,那么也许可以即刻拍照,定格一下现在已不仅仅是愤怒的多种情绪混合的复杂表情。
从一数到十,吸气,呼气,如是数次,又不断默念对不起请原谅我谢谢你我爱你,直到步出电梯,手指按在家门的指纹锁上。
不行,怒气依然昭然欲揭,不可遏制,我必须还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