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板手脚麻利,太阳还没转到正中央,堂屋那张大圆桌上已经摆得满满当当,正中央一个盘子里果然是顾兰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唐老板夹了一块,放到顾兰因碗里:“来,尝尝你唐伯伯的手艺,看看过了这么些年,可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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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兰因先是礼貌性地客套了一句“唐伯伯的手艺怎么可能退步,当然是十几年如一日的赞”,然后,她低头咬了一口,忽然微微一震,埋着头不说话了。
唐老板瞟了眼戴面具的男人,又转向顾兰因,话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怎么,不好吃吗?”
顾兰因抬起头,冲他眯眼笑了笑,眼角悄无声息地爬上一丝红痕:“不是,挺好吃的,味道和我师父做的一样。”
这是她回来后头一次提到“师父”,唐老板目光一溜,再次和戴面具的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着打了个哈哈:“都是家常菜,做法大同小异,味道相似也是正常的,你啊……一走这么多年,连个口信也不捎回来,知道唐叔有多担心吗?唉,你师父当年把你托付给我,你要有个什么,让我怎么跟他交代?”
顾兰因捏着筷子的手陡然一紧,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把那双细瘦伶仃的竹筷捏断:“唐伯伯,我今天冒昧造访,其实是有件事拜托您。”
唐老板摆了摆手:“跟你唐叔还客气什么?说吧,什么事?”
顾兰因:“昨晚有一帮黑衣人在‘小吃街’附近出没,您在东海市根基深厚,我想请您帮忙查一查,看看这帮人是什么来头。”
唐老板神色一凛:“黑衣人?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小吃街附近出没?你跟他们交过手了?难不成,这些人是冲你来的?”
顾兰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您想多了,我算哪根葱,值当人家大张旗鼓?我对门住了个刑警,原先是干缉毒的,在南边不小心招惹了一个毒贩团伙,差点死翘,要是我没猜错,这帮人是冲着他来的。”
唐老板一颗心没来得及完全放下,又一悬三尺高:“等等,你怎么知道那人原先是缉毒警,还招惹了毒贩?你认识他?”
顾兰因夹了一个虾仁丢进嘴里,随口道:“噢,我之前去南边转悠了一圈,恰好撞见,反正是举手之劳,就帮了他一把。”
唐老板一听,立马急了:“什么,你怎么跑到那种地方去?你去那干什么了?有没有人发现?”
顾兰因轻描淡写:“我不是追查当年那桩案子吗?无意中发现了一伙毒贩的踪迹,追了一路,不知不觉就追过去了——这帮孙子滑头得很,又是狡兔三窟,我追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顺藤摸瓜,只差一点就能找到他们老窝,谁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非但打草惊蛇,还把我的计划全搅乱了。”
唐老板越听越心惊,连那戴面具的男人都忍不住抬起头,朝她投来略带担忧的一瞥:“那、那后来呢?”
顾兰因耸了耸肩:“还能怎么样?到底是一条人命,总不好当没看见……要是被我师父知道我见死不救,死了都得从棺材板里爬出来找我算账。”
顾姑娘做人有点“双标”,方才还不让唐老板“打扰亡者”,桌上的菜没凉,她自己先把棺材里的先人翻出来,开涮开得毫无顾忌。
戴面具的男人似乎是呛到了,连着咳嗽两下。
唐老板既惊且忧,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胸口一片火烧火燎,直往嗓子口顶:“你、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往那种地方跑?不说毒贩,光是被警察发现,一个‘非法出境’就够你受的!你说你,这么大一人了,做事怎么就不动动脑子!”
唐老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拿蒲扇大的巴掌往桌上拍,他越是着急,顾兰因越是漫不经心,一番教训压根没往心里去,百无聊赖地玩着酒杯:“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这伙毒贩手上有一种新型毒品,和当年……一模一样,我当然要查个究竟!”
她理所当然的态度差点把唐老板气成脑梗塞,火气从眼眶里往外喷:“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再惦记以前的事——那些人当年能害了你师父,身后的势力非同小可,你一个小姑娘,一没财二没势,拿什么跟他们斗?‘明哲保身’四个字没听说过吗?你要是有个什么,让你师父……你师父在天之灵也不能安息!”
戴面具的男人眼帘一垂,两排睫毛低低落下,严丝合缝地挡住眼睛。
顾兰因轻轻地说:“唐伯伯,话不能这么说,我师父当年是怎么出事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有那帮警察没长眼,看不见黄土底下的血迹和沉冤,一个‘意外事故’就草草结案——万一哪一天,我和师父到了同一个去处,他在九泉底下问我,教养了我十年,为什么没能替他揪出真凶,我该怎么回答?难不成说,因为我要明、哲、保、身,所以不敢去翻旧案吗?”
如果丁建看到此情此景,一定会把自己贴在顾姑娘脑门上的种种标签,诸如“佛系”“乖乖女”“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之类的统统撕下去,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再踩上一万只脚。
光看长相,顾兰因确实是那种典型的“水乡女子”、“小家碧玉”,眉眼修长斯文白净,连说话都是慢声细语。
只有唐老板这种从小看着她长大、深知这姑娘尿性的熟人,才清楚“小家碧玉”人畜无害的皮相下,其实藏着一把绝世杀器。
平时不出鞘也罢了,一旦出鞘,就是见血封喉!
他干瞪眼老半天,艰难地憋出一句:“你师父……他一定不会这么问。”
顾兰因挑起细长的眉毛,剑锋一样斜刺出额头。
唐老板定定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师父只想你好好的,这辈子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丫头,你们这一门自古以来就是一脉单传,你师父就你一个亲传弟子,你要是有个什么,门派的血脉可就断了!”
顾兰因原本噙着一丝冷笑,没把唐老板的话放在心上,然而听到后半段,她不以为然的目光骤然凝聚,针尖一样锐利。
“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怎么可能?”她喃喃地说,“八年,整整八年,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不把旧案查个水落石出,我还有什么脸自称是师父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