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而言,明氏董事长明瑞东先生应该和拿破仑一世很有共同语言——都是不走寻常路的主。就好比,这位分明是颇具名望的企业家,却偏偏要和一帮上不得台面的毒贩搅和在一起。
见过吃惯了西餐牛排的绅士,跑到街头小摊上和农民工抢新出锅的麻辣烫吗?
这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兰因用最笨的“穷举法”将所有可能性过了遍筛子,得出的结论不外乎两个:要么,明氏董事长有把柄落在这伙人手里,要么,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伙的。
至于这个“一开始”追溯到何年何月,就不是顾小姐这个“局外人”能判断出的了。
从电梯间到办公室要经过一条半封闭的走廊,走廊两边排着描金错彩的博古架,黄花梨的底座上嵌着螺钿、填了泥金,显得价格不菲。
至于这价格不菲的艺术品里陈列的展品……什么玛瑙犀角、斗彩青花,顾兰因也就能大致辨认出材质,正经名字是叫不出来的,只除了一样——那是一把青铜剑,横陈在檀木架子上,两刃锋利,剑身上布满规则的黑色菱形暗格花纹,剑格正面镶有蓝色玻璃,背面镶有绿松石。
如果这些都不算什么,那剑身上刻着的鸟虫书铭文“越王勾践,自作用剑”就比较惊悚了。
顾兰因顿住脚步,定睛细看了片刻,忽然问道:“这真是勾践的剑吗?‘勾践自作用剑’不是一级文物,收藏在湖北博物馆里吗?”
女助理滴水不漏地笑了笑:“我不懂那么多……这里原先是明老董事长办公室,所有的布置都是董事长安排的,别人也插不上话。”
顾兰因听出她的推脱之意,没吭声。
即便顾小姐对奇珍异宝没什么鉴赏力,也看得出这条走廊不比她逛过的任何一家博物馆逊色……当然,这妹子对文物没多大兴趣,逛过的博物馆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即便如此,她还是短暂地震撼了片刻。
从走廊上经过的这一路,满眼都是纸醉金迷,那些珍宝在探灯下发出难以形容的光彩,就像无数小石子,劈里啪啦掉进池水,勾起的欲望简直要化成潮水,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顾兰因甚至有种错觉,有那么片刻光景,“明氏董事长”不再是几个干巴巴、硬梆梆的字眼,他的形象、思维乃至灵魂从满柜的纸醉金迷中浮凸而出,越发鲜明。
就在这时,走廊到了尽头,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汹涌而入,办公桌前的明承诲抬起头,微笑着打了声招呼:“顾小姐,又见面了。”
女助理为两人各送上一杯热茶,就知趣地离开了。顾兰因端起杯子瞥了眼,发现里面不是茶也不是咖啡,而是飘出一股浓郁的奶香,不禁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玫瑰奶茶,”明承诲说,“我记得师父提过一次,你喜欢吃甜食,是吗?”
那两个字就像一根不期而遇的尖刺,猝不及防地扎进顾兰因心口,她眼角神经质地抽了抽,缓缓重复了一遍:“师、父?”
“顾少瑄……顾琢,他曾是我的家教老师,同样也是我的师父,”明承诲轻声说,他的音量忽然压低了,像是担心声音放得太大就会惊动了什么,“他提到过好几次,说自己有一个小妹妹,很乖巧,而且特别喜欢吃甜食——每次经过蛋糕店,小丫头都会盯着橱窗看好久,被人发现了还要故作自然地转过头,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顾老师每每提到这个‘小妹妹’都是一脸的怜爱,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小姑娘,”明承诲说,“他还说,有机会可以介绍我们俩认识……只是我没想到,我们俩的第一次见面会相隔这么久。”
顾兰因不仅眼角抽搐,手指也抽搐起来,她只能把两条胳膊背在身后,用左手死死掐过右手手腕:“我不是很擅长交际,不过听说两个不熟悉的人凑到一块,总会挑些共同话题寒暄,好拉近彼此的关系。考虑到咱俩时间有限,我建议大师兄跳过这一环节,还是直奔主题更好。”
明承诲先是不以为忤地笑了笑,那笑容的意味十分复杂,透出某种大度的宽容,仿佛看到一条家养的的小狗,哪怕再撒泼胡闹,主人家也不会跟个不懂事的小东西一般计较。
旋即,他微弯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凝固住:“……你叫我什么?”
顾兰因很不见外地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大剌剌地一屁股坐下:“师兄,有问题吗?”
就像顾兰因每次听到“师父”俩字都会脑筋短路一样,明总裁猝不及防地和“师兄”俩字遭遇,脑子同样放空了片刻。
但是很快,他回过神来,那一丝破绽便弥合如初:“想不到顾师妹居然是长飞的人,早知这样,我就让法务把和长飞的合作条款拟得更优惠些……”
“我在长飞待不长,再说,条款优不优惠也跟我这种打工仔没半毛钱干系,”顾兰因毫不领情,“明师兄早知道我会来找你,还特意让你的私人助理带我来这,是为了什么?”
“我的理由就是你的理由,”明承诲说,“我们有着同一个因果,除了携手合作,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顾兰因微微一眯眼:“我没说要跟你合作。”
“你会,”明承诲淡淡地说,“如果你想查出师父的死因……想替师父报仇,就只能跟我合作。”
他拎起骨瓷茶壶,在顾兰因凉下来的茶杯里续了一点热水,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还是说,你指望警察会帮你把当年的罪魁祸首一个一个揪出来?”
顾兰因自认城府不浅,然而那一刻,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明承诲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直定定地逼视住顾兰因:“我一直想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师父……是怎么死的?”
也许是他眼底闪着异乎寻常的亮光,顾兰因就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瞳孔微乎其微地一缩:“警方说,那是意外事故……”
明承诲“哈”了一声:“这种拙劣的手法骗得过警方,却骗不了你我——意剑掌门顾琢,在南武林盟有着‘剑圣’的称号,什么样的‘意外’能置他于死地?何况你我也都知道,师父从不去那种地方,在那天之前,他可能根本不知道东海市还有‘金茂湾’这么一个地方!”
最后一句话,他每个字都格外咬重了下尾音,听着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音节。
顾兰因要是轻易相信眼前这男人,脑子里铁定进水了,可是对于明总裁这句话,她绝对举双手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