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秋,傍晚五六点,气温还是温和舒适的,雨丝却已夹杂上秋的冰凉,一丝清寒顺着雨水缠入肌骨,直直冷到人心底。
被雨水打下的梧桐树枯叶落在人行道上,被匆匆而过的行人一脚踩上湿漉漉的痕迹。
沈昀伫立在梧桐树下,任由雨丝融进他黑色的长风衣,他身高腿长身姿挺拔,再加上衣服质感好,淋在雨中也不见狼狈,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在他身边停住,吴叔一跛一拐地从副驾驶位出来,低着头帮他撑上伞。
沈昀眼中露出淡淡笑意,伸手欲接伞:“我自己来。”
吴叔固执地不肯让,替他打开车门,伸手一引,不卑不亢。
沈昀有些无奈,坐进车中。
“您之前让我查的萧绥,她确实是萧夺的女儿。”主驾驶位上,同样魁梧的青年男子将一塌纸递给沈昀。
沈昀接过,随手翻看几页,吴叔已忍不住再次道:“还请您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姓氏……”
身份?姓氏?
沈昀只觉得仿佛心肺被一把攥住,溢出的闷痛里带了点恶心。
他将目光移向窗外,细雨中人流愈发匆匆,一如既往,总是和他是没有关系的。
想到此,他脸色愈发白,没有温度的白,让人看了心底发冷。
沈昀低笑了声,握住纸的指尖微微用力,纸面留下一道浅浅的凹痕,他眼中微光明灭,暖意褪去,冷淡道:“我有分寸。”
吴叔不赞同更甚,本欲再说什么,青年男子截断他的话,对沈昀道:“您让做的另一件事也办妥了,除萧夺下落不明,萧家尽在掌握。”
沈昀淡淡道:“做的利落些。”顿了顿,“听说家里有些人不太安分,怎么没听你提起?”
他声音清淡,吴叔和青年男子都知道,这绝不是个简单的问句!
一时间,汗如雨下。
青年男子咬咬牙,声音有些发颤:“阿瑞只是一时糊涂……”
“混账东西,还不住嘴!”吴叔皱眉呵斥一声,抬起脸,对沈昀道:“少爷放心,给我三天时间,那些人绝对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
沈昀平静地看着他,刀疤蜈蚣般盘亘在那张脸上,丑陋得触目惊心。
这条疤源于萧夺叛出萧家的那场混乱,吴叔用脸换了他一条命。
见沈昀不说话,吴叔不敢与他对视,低下头,看了眼主驾驶满头冷汗的年轻人,额间也有汗水渗了出来,咬咬牙道:“阿奇不懂事,险些坏了规矩,但凭少爷责罚。”
吴奇闻言满脸惊惧,失声道:“爸……”
沈昀闭上眼睛,不说话,一时间,车厢内只有青年人急促的呼吸声。
沈昀勾了勾唇角,说不上是笑是讽刺亦或是其他什么:“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三个总在一起玩的。”
“……是。”吴奇不敢说话,吴叔硬着头皮应了声。
沈昀看他俩人这般模样,他笑了起来,带着淡淡的疲倦:“还记得当时吴叔教我们三个散打,那时我长得瘦弱,总被阿瑞和阿奇打,吴叔待我若亲子,总护着我,把他们两个打得上蹿下跳。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吴叔将头深深埋下,颤声道:“我有负大哥重托,还望少爷……”
沈昀抬起手,吴叔噤声。
沈昀再次闭上眼:“做的干净些。”
吴奇一震,将头埋下不说话了。
“我这就去办。”说着,吴叔就欲下车。
沈昀看看外面绵密的雨丝,道:“外面雨下得大了,您的腿脚不方便,还是等雨停了再去吧。”
“少爷嘱咐的事,刻不容缓。”言罢,吴叔已冒雨下了车。
吴奇忙道:“我爸就是这个倔脾气,我跟着他一起。”
沈昀颔首,吴奇招呼一声,立刻有人开了车门,替他坐上主驾驶的位置。
轿车向前驶去,后视镜里,吴奇匆匆下了车,帮雨幕中身形已经开始有些佝偻的吴叔撑了伞。
这一次,吴叔没有拒绝。
沈昀再次闭上了眼睛,只是手越握越紧。
他们,才是父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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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昀回来地悄无声息,萧绥正在翻看他书架上的书《庄子》,去欲化执,万物齐一,众家品评庄子,独独清人胡文英评其“眼冷心热”甚得她心。
最该放下的人反倒放不下,困得人苦苦挣扎。
她亦放不下,遇青莲便摘。
萧绥将书扣在桌案上,看他罕见地没有一回来便脱掉外套换上拖鞋,反而径直朝她走来。
见他面上神色阴郁不定,萧绥扬眉:“怎么?”
沈昀避而不答,拿起桌面上的书,她翻开的刚好是《齐物论》,他低声念道:“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沈昀合上书,低头问她:“你是不是我的入梦蝴蝶?”
萧绥嫣然笑道:“也许,你才是我的入梦蝴蝶。”
他的风衣触手微有湿意,萧绥皱眉,问道:“怎么把湿衣服穿在身上?”
沈昀闻言,眯起眼睛,忽然一把拽过她,将她拽到冰冷的怀中,低头——
这是沈昀第一次主动和她做如此亲密的动作,一个吻,冰凉凉地带着雨水的寒意落在唇瓣上,如轻雪消融于唇齿,力度轻缓,隐忍克制。
萧绥仰头看他。
瞳孔还是清澈的琉璃珠子,不沾半分尘埃。
明知这人清淡神色都是装的,本来的性子阴郁暴戾又薄情寡义,眼睛却出人意料清澈明净一望见底。
萧绥质问他:“你怕什么?老师学生的身份?”
他身上积郁的阴沉几乎压的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