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半个月我都没有去过学校,每日逃课到后山,不论是躺在河边晒太阳,还是跑到山顶看日落,与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是夜晚的梦。
终于还是到了搬家的那天,我很难过,磨磨蹭蹭地搬着一个个轻飘飘的物件,被父亲训了几次,我跟本无在意,因为我心不在此。
其实我搬不搬东西并无影响,因为父亲请了几个乡亲帮忙,那个个力气不知道比我大多少,没一会儿就搬的差不多了。
也许是我不停的看自己的左手,引起了一位乡亲的注意,他凑过来瞧了一眼,说道,哟,不错嘛,小伙子,女娃娃的定情手链。
啥定情手链?
嘿,跟我装啥子,不会告诉你爹娘的。
啥?我一脸的懵~逼。
乡亲见我如此表情,有些不悦,这有啥装的,你不先给定情信物,能收到这吗?
我先?刹那间我想起了那碎成两瓣的玉镯,嘴唇颤抖着问道,这村里定情信物是玉镯?
可以是玉镯,也可以是其它玉器,想起来了吧,可别辜负了人家女娃娃。
我拔足向后山奔去,父亲在身后追逐。
小兔崽子,你干嘛去,东西都搬好了,要出发了。
我没有回应,依然朝着后山狂奔。
也许是我太小,体力不支,也许是我腿太短,总之我被父亲追上,然后如拖小鸡崽子一般拖了回去。我用力的挣扎,呐喊,可是父亲认定了我是不定期的神经发作,不管不顾地将我拖了回去。
母亲告诉我,我喊累了,挣扎累了,就睡着了,然后在梦中哭泣,流泪不止。我靠在枕头上,双眼无神的回答着,哦。
我寻思着什么时候回一次村庄,告诉少女等我,我会回来娶她,可是命运像是在故意针对我,父亲刚升迁没多久,又升迁了,还是莫名其妙升到国外去了。
在我知道这事后,没有丝毫犹豫地拿上了我所有积蓄,二十六块五毛,于清晨离家出走了。
我精心策划并精打细算过,来回车票二十元,两趟牛车四元,买上几个包子馒头,应该能活着回来,况且我身上可不仅仅有钱,口袋里还装满了巧克力,这玩意相当顶饱。
当我来到车站售票窗台准备掏钱买票的时候,悲剧的发现口袋破了个洞,所有的积蓄不翼而飞了。
售票员疑惑地看着我,身后排队的人催促着我,我一咬牙跟售票员说,我要贷款买票,我知道此时在所有人眼中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奇葩,但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我只想去那个村子,即使没有牛车的钱,但我还可以走。
我的提议被拒绝了,汽车站根本没有贷款的业务,我又去了银行,可是又管我要身份证和一大堆资料文件证明,我没有,最后只能在路边摆摊卖巧克力,我知道这些都是高级巧克力,起初我卖的价钱略高,大家都只是问问价钱便离开,我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价,最后有个识货的人,买我摆出的全部巧克力,却只出十元钱,我答应了。
拿着十元钱,我来到汽车站的售票窗台,刚买到车票,便被两个警察客气地带回家了。警察见着父亲更加的客气,而父亲也很感激,塞了两条中华,皆大欢喜。
我躲在被子里,假装自己不会难过,可是不知为何,眼泪就是不停地流,打湿了枕套,打湿了被褥。我恨贷款的破流程,恨那火红的烟,更恨那该死的小偷。
一晃十年过去,我终于回国,可是回到这片大地的,只有我一个人,父母已经不在了,而留给我的,是一笔庞大的资产和几张老旧的全家福。
下飞机,我没有去关注这十年以来城市的变化,也没有询问国内分公司的营业情况,风尘仆仆的来到村庄,来到后山,在老地方找了块大一点的石头,坐下,从中午到夜晚,从夜晚到黎明,终于有一个路过此地的乡亲,问他当年那个少女,他思索一会儿,告诉我,离开了,大概五六年前就离开了,和她爷爷一起,至于爷孙俩去哪,不清楚。
村庄与十年前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电压稳定了,也通了网络,可那没有篮框的篮球场还在,只不过当年的村中心区域,现在已经是郊区了。我在学校旁边的文具店买了一个质量还行的篮球,拼命地砸那没有框的篮板,也许是我真的很累,那只剩薄薄一层的模板就是砸不烂,那只存在于我想象中朝向不同的篮框,最终也没出现。
十年前,我站在球场边,大家不理解我,十年后,我站在球场上,大家却更不理解我了,也许在这个村庄,我永远都只是一个弱智。
对着地图,寻到当年田间的小路,这里微风依旧清爽,依稀间,我看到一个跟傻~逼似的少年,倔强地扛着老旧的组装电脑,缓慢地走在最后,中年身上挎着大包小包,身后还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时不时回头看少年,寻思着少年实在扛不动帮一把,妇女走在最前面,拿着一张手工地图,认真仔细的辨认方向,生怕走错路,累着爷俩,这真是一副美好的画卷。
回到公司,我习惯性的翻阅人事档案,我需要掌握每一位员工的基本信息,当我翻到一个叫简妉女子的档案时,久久无法挪开我的视线,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我不论如何,都不会忘记,因为它照亮过无数漫长的黑夜。
岗位,总裁办实习,就在这办公室的外面,离我只有一层玻璃的阻隔,我寻找着她的身影,终于在角落中找到,神情有些疲惫,我想实习期的她可能被同事欺负了,看来要早点让她当上老板娘。傻傻地偷窥了许久后,我发现她手腕上戴着一个乍看起来有些怪异的玉质首饰,仔细一看,原来是当年那块破碎的玉镯,不知怎么被她拼凑在一起,毫无美感可言。
看到这块玉镯,忍不住又想起了母亲,后来才知道,这玉镯是当年姥姥去世的时候,留给母亲的。我在想,若是早知道,当年我必不会选这玉镯,我在想,母亲当年是怎样的心情,让我拿走这块玉镯。
回忆间,已经下班,大家陆续离开,她也稍微收拾了一下办公桌,拿了几份文件和提包打卡离开了,我一路尾随,一方面好奇着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一方面思索如何与她相认才能显得更加美好浪漫。
她买了一束白色的花,我的心却突然紧张了起来,她上了公交车,我也跟了上去,车上人很多,她没发现我,其实,我也不确定她仅仅看到我的脸,能否认出是当年那个傻帽的少年。
最后我跟到一片墓地,她在一块墓碑前伫立了许久,然后放下花,离开。我偷偷看了一眼墓碑,虽然不认识照片上那老人家,但碑上有刻称谓,是她的爷爷。我赶紧严肃站立,恭敬地鞠了三躬,告诉老人,我会好好保护他的孙女。
回到市区,她买了一些菜后回家,其实她要回家是我猜的,在我的认知中,没见过女子提着一篮子菜去健身或泡吧啥的。
她的经济条件似乎不太好,因为此时的我正跟着她穿梭在阴暗的小巷中,我很担心她的安全,于是决定明天或今晚就和她相认。
三个猥琐的杀马特从阴影中走出,拦住了她的去路,之后,我实在不想形容这三个杀马特行为和语言上的污浊不堪,已经不是多少个“靠”和“草”能够衡量。
我冲过去拉起她的手,准备原路往回跑,她却因为我突然牵她的手受到了惊吓,将我甩开,三个杀马特趁机冲了过来。
我大喊,往这边跑,并再次去牵她的手,她此时也反应过来我与那几个杀马特并非同一物种,于是紧握住我的手,转身奔跑。
她跑的不快,我也不可能抱着她还能如猎豹一般飞奔,所以我们还是被追上了,我与杀马特们厮打在了一起,她在一旁帮倒忙,在混乱中,她一脚踢到了不该踢地方,我瞬间失去了大部分的战斗力。
我对她大喊,跑,快跑,她反应过来后才跑没几步,就被其中一个杀马特追上,按到墙上,秒秒钟被撤掉了外套。
被一脚踹倒在地的我,从昏暗的角落摸到了一块石头,便毫无犹豫地朝那个正在伤害她的杀马特的脑袋砸去,继续朝她大喊,跑。
她看了我一眼,朝小巷外跑去,那个被我砸的头破血流的杀马特,晃晃悠悠站起来后,愤怒的拔出藏在怀中的管制刀具,捅了我一刀。然后杀马特三人组见我流血,吓到了,朝着阴暗巷子的深处跑去,消失在视野中。
我没有将那柄管制刀具拔出,我还期望能再看到她一眼,血流了一地,所幸,离巷口没有多远了。
我看到了她,可我宁愿没看到,因为她倒在血泊中,一辆该死的摩托车正倒在一旁,车主哎哟哎哟地坐在地上鬼叫不停,我真想将腹中的刀拔出,捅在他身上,这真是狗曰的运气。
气息微弱的她,看着我,眼神中充满歉意。我艰难地挪到她身边,从怀中拿出那串手链,放在她眼皮子底下,我怕她看不见。
她怔怔地看着我,然后伸过戴着玉镯的手,紧握住我拿着手链的手,我看着她,用尽我最后的力气傻笑,她也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世界因为她的笑容而明亮。
简妉,漂亮的女孩,愿下一世我们还能在小溪边相遇。
若无缘,千古轮回诸界,百万菩提众生,为何与我笑颜独展,乱世共繁华三千?
若有缘,待到灯花百结之后,三尺之雪,一夜白发,至此,却只有灰烬,没有复燃?
若今生执罔虚幻,氺逝成烟,已成落花,来世,可愿等飞雪染白头发,娶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