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平镇这乡镇小地方,居民的思想都很直白:我赚了钱,我就要把屋子修高修大,比别人的房子更气派。谁的房子矮了旧了,那就是自家儿女没出息,压马路和邻居聊天也莫名低人一档,自动窝囊受气。
因此,许多人似乎达成共识:管他屋子里面是不是连地板都没有的水泥毛胚,反正外头的瓷砖、阳台、栏杆、院墙,一定搞得相当好看。
然而窦昕唯的家,却显得相当平实,既没有一听拆迁就私自扩建,也没有听说搬家就把行李打包。一切摆设都和很多年前一样,从门窗桌椅到一片瓷砖,都是一家人用心血共筑的梦想。
即便离婚出走,一转眼好多年没回过太平镇。回房抄起衣柜里那堆老旧的男装,窦先童穿上却依然合身,连内衬的补丁也没有变化。
窦先童说,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的家人,他的家人也一直在等他回来。
许云歌说:“你不说实话,我永远无法帮你。她们既是家人,也是受害者,为了她们的安全,我只会优先考虑送你去精神病院。”
“不管它是什么,这种怪事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找上你,事出必有因,有因必有果,你一定强求索取了某种东西。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你拿了它们的好处,还觉得那些鬼玩意儿会做亏本生意不成?”
许云歌看着窦先童,不知对方刚刚是受了伤,还是被自己一句话戳破了伪装。那双浑浊的老眼之中,好不容易咬牙鼓起的倾诉勇气,又变成浑身紧绷的恐惧。
窦先童不断摇头,不知他想起了什么,挣扎着闭上了眼睛。他像着了魔一样痛苦万分,快速短促地连续低语:“我不能告诉你,我告诉你,你一定不会去救我的孩子。这是我一辈子的秘密,如果我说出来,这么多年累积的一切就全没了,你一定不会同意的。”
许云歌皱起眉头,窦先童如此纠结,他自己都被搞纠结了:“你觉得我是烂好人还是梦想家,你不说出来,你要一个陌生人平白无故还没好处的替你卖命?瞎想什么呢。”
窦先童的眼睛黯淡下来,眼球上的许些红点不断蠕动。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那些断线,居然在几秒钟内就长成了新的孽缘。
窦先童的呼吸有些急促:“我重新求了一遍,我的女儿窦梦遥真的在废弃工厂的深处!只要你帮我把她救回来,不管你问什么,不管说出来有什么代价,我愿意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行吗?”
涉及自身性命,还有其他受诅咒者插手,许云歌绝对不可能同情心软,态度极为坚决:“告诉我真相!现在!”
“我真的不能说,说出来就全完了!你一定不会去救我女儿的,你知道的太多了,这真的不是凡人该知道的事啊!”窦先童恐惧得瑟瑟发抖,不知他是在害怕许云歌,还是在害怕自己过去犯下的罪孽。
许云歌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窦先童疑似向恶鬼索取了好处,现在遇到大麻烦,一度被恶鬼控制,却死活不肯说出诅咒的成因与来源。一味的哀求许云歌帮他,却又不肯透露任何有利于战斗或破局的信息。
许云歌脸色阴沉,他需要足够多的道具来支撑自己活下去,否则在治好疾病之前,他一定会被诅咒的反噬力量耗死。若不能发掘恐怖传说,没有找到抵消负面效果的办法,他的体能早晚会彻底衰竭。
体能衰竭,灯枯油尽,癌变便已扩散至全身。将死未死之际,一口气吸不进来又吐不出来,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许云歌一次都不想再来。窦先童不拿出点像样的情报,他绝对不会答应。
许云歌面露狰狞怪笑,一把揪住窦先童的衣领:“很好,那我们干脆来聊聊你犯下的错误,你觉得怎么样?我收集的情报显示,你曾经在山神庙和果汁工厂做过事,牵扯颇深。那些地方发生过什么事,有什么特殊的忌讳,你再遮遮掩掩,我就干脆等你女儿死了再去。”
“反正人死了也不是我杀的,我完全没有一点心理负担,你信吗?”
想到家人安危,在许云歌连续的打击和压制之下,窦先童终于妥协了:“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好,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这件事只和我有关,只有我承受后果,有关没关系,你听完小心一点就好。”
许云歌松开衣领,静静地盯着窦先童。要是有什么诅咒特质是一开口就中招,对方的处境也极具参考价值,他今后一定要避免这类情况。
窦先童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似乎从很多年以前就结下了孽缘,一路走到今天,也许都是咎由自取。
很多年前,太平镇这块地还只是几个破烂村子,村与村之间不是农田就是坟场。那时窦先童一家人逃荒,带着一家老小刚刚搬来柳家村,只有柳月盈一家主动对他们提供了帮助。
好不容易窦家安定下来,后来却又遇上几十年前的兵荒马乱。那时真匪寇成灾,农村人穷得要到处刨草根树皮,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家里的老人基本上也都走了。
一身伤病的长辈都说,两家人有缘,干脆就定了娃娃亲。柳月盈是农村女子,从小就没有什么大家闺秀的脾气,因为小时候两家人关系好,所以在很多年的成长和相处里,和窦先童已经产生了感情。
然而窦先童从小就喜欢去山神庙,家里穷,他能仗着自己乖巧懂事,去庙会上偷偷蹭吃蹭喝。有一晚家里的破烂房子塌了,家里人去柳家借宿,他却跑到山神庙里睡觉等白天庙会,意外梦见一只怪面野兽。
庙里的老道士见他梦里挣扎,便说窦先童和这座山结下了缘分,得到了大山的庇佑和祝福。等他长大成人,这山神庙就交给他来打理,他也就云游四方回去修炼。
窦先童一天天长大,和柳月盈理所当然的成了亲,之后家里的老人,也因为早些年的动乱和暗伤早早辞世。此时村子渐渐融合,新时代的工作机会和发展机遇,给穷苦的人民带来了巨大的思潮冲击。
然而窦先童却想遵守约定,打理着日渐冷清的山神庙。
第一个孩子出世,是个女儿,窦先童为她取名叫窦梦遥。他没有像别的农村人那样重男轻女,还拼命做工做杂活挣钱养家,这让柳月盈非常感动,一对夫妻互相扶持,生活水平还算可以接受。
可到窦昕唯出生时,山神庙已经几乎断了香火,没有庙会的一点收入,也没有捐赠香油钱的拜访者。大女儿要接受教育,小女儿要养,房梁上能长蘑菇的小破屋不再适合居住,生活压力一下子变得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