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姆鄂草原,阿勒斯兰,东郊。
月黑风高,星云夜。
一支十人的骑队踏进这片原野,幽幽的风撕扯着他们肩上的黑袍,稀疏月华洒在雄俊的黑马背上,在肌肉的明暗交汇处勾勒成一条条亮洁的曲线。伊姆鄂的黑马在月光下就如同一件随风而动的石雕艺术,充斥着动与静、力量与柔和的矛盾美感。
马蹄无铁,近乎无声。
大川杰一手牵绳,一手压低漆黑的风帽。他们无声地缓行,可老人依旧感觉脸上有风刀刮过,夜里的草原便是如此,烈风吹涌得像是纵马疾驰才有的激烈!
随行的骑兵将老人拱卫在中间,刀鞘被他们死死平摁在马背上,避免鞘上的铁环撞在马鞍上发出声音。
这支骑队就像一个尖角直插向原野的中央。
那里是一个极其宽敞的高坡,茫茫原野中最高的地方,足以一览数千米外的事物,因此说是原野中央,并不为过。
“停!”为首的人喊道,可自己却没有勒马。
话音一落,反倒是排在骑队末尾的两人率先勒住战马,随后是他们的前两位,再从后往前,整支骑队渐渐被拉开,骑兵间的距离越来越宽,直到为首的骑兵也勒住黑马,整支骑军行云流水般在疾驰中缓住了马步,紧随的骑兵们渐渐跟了上来。
有人停住了黑马,一马当先从马背上下来,轻车熟路地点起一根火把。其他人也纷纷效仿,霎时间,火光大现,肆意地吞噬着黑暗。
大川杰被突然亮起的光刺痛了眼睛,不由地抬手去挡。
“大川杰,到引风坡了。”这支骑队的兵长给他递上一支火把。
“多谢。”老人脸上挤出一个干瘪的笑,风的后劲还未从他的皮肤褪去。
骑兵们提起弯刀,举火四散开来,警惕着各个方向。缰绳被系在举着火把的手腕上,黑马被扯着跟在主子身后。
引风坡……
大川杰抬眼眺望,眼帘下是漫无边际的原野、皎洁的半月和浓郁的云团。浓云连草原的风都吹不散,它们半掩着月,试图遮掩光芒,可却反被月华染白了云边。
无暇的白在乌云的边缘蔓延。
原野的苍凉浩瀚紧紧扯住了老人的心,耳畔仿佛回荡起悠长绵柔的笛音,这是每一个蛮族孩子在夜里都会听过的曲子。彼时的少年们围坐在火堆前,听着女孩们的歌声,畅想着自己与心仪的女孩月下纵马,在原野上扬起风烟的英姿。
老人恨不得立即躺在苍茫的草地上,任由一切烦恼在他身下匍匐。
“有人来了!”坡东下有骑兵喊道。
在草原的东边,天际线上泛起一抹暗红的微光,是一群举着火把的人。他们从尘烟里升起,青色的马影零散在边界线上一字排开。
大川杰眯起眼睛,看清了马儿上的人,是一群披着黑色连帽袍的人。
高坡下的武士将火把插在草里,引着角弓注视东面,铁脊箭被另一手捏着,箭镞朝下倒映着森然的红光。
忽然间,云散月出,星华闪耀,仿佛是诸星的光芒刺破了浓云。
大川杰心头莫名一紧,目光从地上挪到了天上。在看清诸星的一刻,他的表情瞬间凝固,瞳子里倒映的星空并不是一面镜子,星星正在眼里逆着皓月的方向流动!
诸星悖行!
远东处的青马骤然提速,他们的火苗被风扯平,最终化作白烟,如同一条条白色长蛇印在黑夜上,却任由黑暗迅速将他们淹没。
没时间理会星辰了,马蹄声越来越近。
“是他们。”大川杰突然喊道。
兵长愣了一下,随后会意,大声道:“不许放箭!”
武士们的角弓忽然一松,有人已经将箭拉上了弦,在听到命令后才将满月的弓撤下。站在坡东的武士让开了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仿佛是原野的中心,那里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高坡,站着等待已久的老人。
黑马开始长嘶,武士们扯着绳子想要安抚它们。
不远处的青马也长嘶起来,似乎是在示威,它们落脚在高坡近处,青马上的人纷纷下马,武士们紧张地盯着他们,却惊讶地发现,尽是一群老人。
他们中有人接下另一匹青马的缰绳,一位黑衣老人走了出来,其余人则一动不动。骑长死死盯住这位老人,想要上前拦下他,可却被大川杰的话给定在了原地。
“师兄,好久不见啊。”
武士们震惊地看向走出来的黑衣老者,而青马旁的人更是震惊,只不过看得是高坡上的大川杰。
“别来无恙啊,穆索。”黑衣老者面无表情,直呼着大川杰的名字。
“都退下吧,这位是……曾经也是阿勒斯兰的族民。”大川杰犹豫了一下,说完后便侧身让出。
“是。”兵长顾不上惊讶,挥手带着武士们离高坡又远了一些。
“师兄的信越来越简单了。”大川杰坐了下来。
“越是重要的话,就越是写不出来……有些事情,总要见上一面才能说得清楚。”黑衣老者扯开大氅,在大川杰对面坐下。
“那不至于只有引风坡三个字吧?连时间都不给师弟说。”大川杰没好气地笑着,可笑容是那么的……渗人。
“这三个字里不就有了时间吗?”
“师兄你就不能在信里写明白点吗?”大川杰强忍着怒意,“我用了一轮太阳的时间才找到了关于引风坡的旧事。”
“你竟然不知道引风坡的事?”黑衣老者眉头微蹙,不解道。
“我是学星相的,又不是编史的人。伊姆鄂草原上有那么多坡,一个个名字都难记得很,像什么落裘坡、加力墩坡之类的。不过引风坡我倒是记得,可也仅仅只是记得名字,哪知道你信里写的是什么!”
实际上,白庙里没有人会研修蛮族史书的,各院中也没有单独划分出修史的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