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绕开!快!把箭上弦,都射出去!平射!”百骑长们竭力大吼,平整如面的军潮顿时从中间割裂,化作两支骑军欲要沿左右兜出平切的圆弧。
极其娴熟的骑射姿态正在铁游骑的骑军中不断上演。
引箭上弦,拉弓满月平指侧前,无比沉重的吐息声中弓弦炸裂之音此起彼伏,铁脊箭寒光在原野上不断闪烁。在震碎河山的马蹄声中,铁游骑将箭一一送出,而后如蜿蜒的蛇躯一般在大地匍匐穿行。
血花在正前方炸开,苍白的角勾铲入草地,最前方的野牛被利箭射中失去重心,而后方的野牛却毫不畏惧地从血雾冲出。
“这些畜牲都不怕死吗?”铁游骑红着眼惊喝。
“再绕!跟紧前面的人!”有骑兵在大喊,而后又有人接上重复着喊,从骑军的队首传话到队尾,一直到最后一名放箭的骑兵。
可那名骑兵什么都听不见,野牛群已近在咫尺,洪水滔天般的蹄声湮没了一切。他的战马被苍白角勾撞飞,铁脊箭应声落地。
三轮齐射,近六千支箭。
骑射的铁游骑还没有感觉到战场上浓浓的血腥,因为期间伴随的轰隆的蹄声、呼啸而过的风和发麻的虎口,这些事情无一不在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这不是冲锋,仅仅只是骑射。
铁游骑的本阵中一片寂静,静得连风声都是那么突兀。汗王列于阵前一言不发,浓郁的血腥气顺着风,抚过每个人的鼻尖,闷如夏季雨后的湿润,令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距离上一次如此大规模地齐射,还是十三年前的大荒平乱。
……
“将军,情况不妙,据斥候回报,那些黑影不是人,而是野牛。”另一位千骑长不知何时靠了过来,是弘山业的声音。
可戈没有回话,默默注视着不断迫近的黑潮以及与其纠缠的铁游骑。火烧一样的天边早已黯淡,最后一支火箭在原野上终于化作一缕灰烟荡向远方,军阵前的骑兵们只能看到中间一股浓郁的黑,还有左右不断腾挪的火光。
“将军,需不需要再派一队骑兵?”静默一阵,弘山业忍不住道。
“冷静点,如果只是野牛群,有别贵木麾下的骑兵就足够了。”可戈眯起眼睛,身躯笔直如峰,不同于在汗王帐内的拘谨,军阵前的他犹如平野的山丘般屹立。坚韧、稳重,颇有定军之姿,北陆历代蛮族名将的品质在他身上若隐若现。
弘山业一怔,猛抽一口气后向远方望去。
“不对,北原的野牛惧黑畏火,不会在黑夜迁徙,更不会冲撞火把和箭雨。”汗王沉声道,“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逼迫它们前进。”
“汗王。”弘山业听见这声音,连忙回首。
“这群野牛是从哪里来的?我们的斥候竟现在才发现它们,他们平时真的有训练吗?”可戈冷着脸,声音渐寒。
“这……我……”弘山业低下头,面颊涨红。他是铁游骑马戈河帐的统领之一,几乎所有依马北草原和伊姆鄂草原以北的斥候都是马戈河帐的骑兵,所以可戈的话不仅是对斥候未能及时探明草原异样的责问,更是在暗指他的失职。
“好了。”汗王适时开口,打断了弘山业的碎语,后者松了一口气。下一刻,他对可戈道:“派一支骑队绕到牛群的后方,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追它们,草原上还从来没有野兽会主动攻击一支骑军。”
“好。”可戈点头,沉吟片刻后指着远方对弘山业道:“传令,安排几支骑队绕行到后方,看一看是什么激怒了这群畜牲,另外,多给他们几支火箭,让他们往牛群后方射。”
“是。”弘山业如释重负,连忙应声。
不一会儿,七支十人的骑队如细流般从军阵涌出。
与最初迎敌而试探前进的骑军不同,这七支骑队的速度越来越快,每个人都俯身马背,以致于手中的火把都陆续化作白烟熄灭在黑暗之中。
年迈的十骑长哈马也在队伍中。
哈马微微侧脸,狂风源源不绝灌入盔里,他只感觉像是有一只凉透的手拉扯着他眼角的褶皱,甚至于只要胯下的老马再快一些,风再烈一点就能荡开他的眼波,划破他古玄的眼瞳。
“老大!我们要不慢一点!”隶属于他骑队的铁游骑提速疾驰在他身侧,奋力大吼道,“你和布扎列已经很久没有全速冲刺了,这风太太,是会晕过去的!”
“没事,我还…没老!”哈马努力把头再仰起一点,身侧的人能听见他面盔里挤出来的话音。
“可是……”骑兵欲言又止。
“快,汗王也在…军中,我们…决不能……耽搁。”哈马的声音断断续续,骑兵不清楚是因为风势在变化,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可戈遥望原野上隐没于黑暗的七道火线,骑队如同引线一般在尽头熄灭,他心头略感不安,仿佛火线的熄灭是要催生出更绚烂的火花。
黑潮在咆哮,可戈终于看清了狂奔的兽影。
两千铁游骑已绕至两翼,而野牛汇成的黑潮仍不断迫近本阵,它们的数量似如江水般源源不尽,无论铁游骑的箭矢如何投射,无论多少只野牛横尸当场,这股兽潮亦如蛮族神话中可歌可泣的勇武,悍不畏死地向着目标冲去。
如此无畏,它们的目标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