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吧。”事以至此,也不能就这样让毓骁站在外面吹两个时辰的冷风,慕容黎心下苦笑,这事情碰上巽泽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滑稽,也不知道屋里有没有他留下的解药。
毓骁能找到此处,定是方夜告知,未带大军趁着夜色悄然而来,说明毓骁并无敌意,或许还能在此战中收获意外之喜,若今夜过后,两国能就此化干戈为玉帛也未尝不是一件益事。
慕容黎假死本是秘辛,为防止暴露,府中并未安排任何下人,而慕容黎在此的消息也不能让除毓骁以外的任何人知道,所以,把毓骁弄到屋里这件事情只能慕容黎亲力亲为。
毓骁四肢僵硬,不能移动分毫,扶着走是不可能的。
跳?别想了,这麻药可不是一般的毒。
拖?堂堂两国的王上,拖进去成何体统。
抬?慕容黎一个人可抬不了。
抱?慕容黎瘦弱的身子可抱不动毓骁那健壮的躯体。
背?好吧,大概只能勉强拖着背了。
慕容黎好不容易把毓骁背到屋里,将他放到榻上躺着,让他舒服一些,才点燃蜡烛照亮屋子,开始在屋里寻找有可能是解药之类的瓶瓶罐罐。
看着慕容黎翻箱倒柜,毓骁忍俊不禁,第一次见慕容黎还有如此随性的一面,心下一暖,道:“阿离,没有就不必找了,本王忍一忍就好。”
当然,巽泽本就为了惩戒人,制作的麻药一定不会留下解药的。
慕容黎停下手上的动作,走到矮几旁坐下,燃起红炉小火,重新温起了茶水,淡淡道:“那便只能委屈王上暂时忍耐,王上远道而来,我本应夹道欢迎,奈何我如今是已死之人。不想无心之失伤了王上,阿离在此,以茶代酒,给王上赔礼。”
他斟了一盏茶,对着毓骁,微微颔首。
毓骁想到自己也曾做过一回阴间之人,那段黑暗时光,是有慕容黎日日陪着品诗论画,才让他百无聊赖的人生增添一些色彩,眸中微露怀念之色,不禁有些感触:“阿离如今也是一国国主,不必时时自居人下。”
慕容黎嘴角微微弯起:“于阿离而言,王上永远是王上。”
“阿离。”原来曾经的点点滴滴慕容黎都不曾忘记,毓骁心中动容:“执明刺的那剑……阿离的伤可还疼?”
“已无大碍,多谢王上挂怀。”慕容黎托起茶盏,顿了顿,毓骁直挺挺的躺在榻上,总不能自己自斟自饮,于是放下茶盏,神色平稳而又幽深,“王上就为了这事而来?”
“本王是很担心阿离。”毓骁目光尽是温和之色,“如今见阿离无恙,本王便放心了。”
他就是为了一人,放弃天下,为了一人,赤地千里,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没想到毓骁回答得如此干脆,慕容黎浅浅一笑:“此等小事竟惹得王上大动干戈,看来这送信之人心思深沉,对你我了然于胸,倒是个难缠的对手。”
毓骁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略微思索:“本王撤回遖宿后,收到此人的第一封信就是艮墨池毒杀太师的真相,第二封便是告诉本王执明杀了阿离,本王谴人调查,确实得知瑶光举国丧。第一封信是让本王对阿离生出愧疚,第二封就是利用本王的愧疚兵逼中垣。好个精通权谋的算计。”
若不是躺着不能动,毓骁此刻当真要举起酒坛痛饮一番,以消心中的郁结。
堂堂一国之主,差点成了别人手里的一把刀,刺向自己最想保护的人。
慕容黎不动声色,身子微微倾斜,悠然道:“当年先王欲让我为中垣人所不齿,向外放出消息称孟章是死于我与先王的联手。仲堃仪这些年打着为孟章报仇的名义可是做了不少筹谋。”
除了要除掉他,当然还包括先王,遖宿。让艮墨池毒杀太师挑起遖宿与瑶光的血海深仇不过也是复仇的一步计划。
慕容黎转动茶盏,静静凝视着,嘴角不易觉察的露出一丝狡黠。
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总有想明白的时候。
郁闷,沉沉压在毓骁心头,对于王兄出兵天璇,战死沙场,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然而当年毓埥可是带领了整个遖宿的大军前往,就算不胜也不至于那么快落败惨死,原来这中间还有仲堃仪的算计。
看来,遖宿与仲堃仪之间才是真正的宿敌。
时隔那么久,每每想起王兄,毓骁心头还是一阵难受。
“阿离。”若不是不能动弹,毓骁很想上前去握住慕容黎的手,跟他说一声对不起:“本王一时失察,误信奸人攻打了瑶光,阿离可会原谅本王?”
慕容黎淡淡道:“亲人遭戮,一时失察也是在所难免,都是过去很久的事,如今重提未免心中感伤。”
“是呀,难免还是落俗。”毓骁静静的看着屋顶,感受着心中传来的微凉,“阿离,可否有酒,不若醉酒三千,不诉离殇。”
“王上稍等。”慕容黎起身,一袭红衣拖地,缓缓而行,便朝酒窖去了。
毓骁心中有了一丝欣喜,那抹红色的影子,第一次,离他如此之近。
……
翌日清晨。
云蔚泽风光明媚,慕容黎静静的站在屋檐下,静静的看着羽琼花海,浩瀚苍宇,在他的眼中,都是那么渺小。
他就像是忽然融入了画中。
风从山岚中吹来。
慕容黎抬起手,一朵被风吹起的羽琼花瓣轻轻打着转,落入他掌心。
“每年春暖秋暮,人们都会一起去踏青,历代钧天国主,都会到王府中观赏羽琼盛景。”
这盛世之景,何时能再现?
庚辰缓缓从花丛中走来,为慕容黎披上外袍,整理仪容。
良久,才慢慢道:“公子若是想念瑶光,就回去吧,属下还有方夜萧然定会护公子平安。公子如今这般,属下看了心疼。”
慕容黎仰起了头,星辰般的眸子旋转着无尽深邃,遥望苍天。
天空泛起了微微瑰丽,看来,离破晓已经不远。
“琉璃国主,现下在何处?”
“琉璃国主收到公子的信,便依信中所言乔装成一队西域行商,入了中垣境内,属下就回来给公子报信,此时,琉璃国主应该快到天权边境。”
慕容黎目光中露出一丝深思之色:“派人安排琉璃国主一行人在两仪镇落脚,以天权兰台令的身份给琉璃国主送上一封拜贴。”
庚辰:“是。”
慕容黎唇间沁出一丝笑意:“本王要送琉璃国主一份大礼,他一定会笑纳。”
微风拂过,一时间,万千花朵荡漾起来,如云絮坠地,比云霞蒸蔚还要美上几分。
比花更美的是人。
……
毓骁斜倚着红栏,长发垂散,拂在肩头,又被微风撩起,他却浑然不觉。
隔着万丈红尘,他看到慕容黎嘴角弯起,露出一个惊为天人的微笑。
毓骁呆呆的凝视着,眼神中似有万种滋味。
一颦一笑一知己,一点一滴一情怀。
当真能让人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