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层阁楼上铺满箭矢和屏风的无数碎片,凌乱不堪,几乎没有任何遮挡之物。狂风肆意凌虐,卷了进来,似要将这第七层之上的楼顶直接掀翻,使得塔顶摇摇欲坠。
仲堃仪看着一脸无所谓,镇定自若的慕容黎,心中怒到极致,他从来没想到他有天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去保护慕容黎的命,他几乎是从齿间蹦出一句讥嘲:“看来你失算了,你的命也没有那么值钱,再如此下去我俩都要被射成刺猬,那两位也没有那么在乎你这条命。”
慕容黎无视这满天弩箭,悠悠道:“你是不是被打傻了?”
仲堃仪冷冷哼了哼。
慕容黎:“本王之前就说过他们并不认为本王在城中,你至少应该让他们知道本王现在在你手里。”
“……”
仲堃仪死死盯着慕容黎,几乎想将他咬碎。他从来没见过如此上杆子做人质的人,还一副天真的无辜脸,做人质做到如此满不在乎的除了慕容黎,怕是不会再有第二个。
但是,如何让楼下的人知道慕容黎在阁楼之中,这也是一个难题,无数弩箭不停的暴射,此刻只要将慕容黎推出去,立刻就成了刺猬,如此岂非失去挟持人质的价值。
他眼神在慕容黎身上扫视着,竟然问道:“你可有什么信物直接扔下去让他们知道你在这里?”
慕容黎:“……本王是人质……”
究竟谁是人质?本王扔个信物下去难不成告诉他们本王已将你擒获?皆大欢喜?
仲堃仪一把抓起慕容黎手中的吟畔。
慕容黎并未放手:“这不行,这就一竹箫,扔下去会摔坏的,这可是本王吃饭的家伙,宝贝得很。”
“……”仲堃仪窒息,命都快没了还顾虑一支箫?
此刻的慕容黎让他有些无可奈何。他想起初见他时他的清冷柔弱,竟然有种想保护他的冲动。
阿呸!
“罢了……”仲堃仪眼中寒光闪烁,示意杀手挡在慕容黎面前,往地上捡起一柄弃剑,一手扯着慕容黎,一手挥剑打落弩箭,往第六层的楼台行去。
……
风暴将阴影投向这座塔楼,塔楼从楼顶已渐渐残败,弩箭卷着木屑纷纷扬落,似乎下一刻,楼顶就能坍塌。
执明毓骁静静的立在阶梯之上,望着高高的阁楼,观察着阁楼之上一切动静。
一个漆黑的身影冲破层层箭矢,出现在第六层阁楼楼台上,黑影身边是仲堃仪。
仲堃仪微微低头,脸上露出一个阴险至极的笑。
执明脑中被这一笑莫名抽得生疼。
杀手身上瞬间被插满了弩箭,仲堃仪出手,往杀手身上轻轻一推,杀手就从侧边倒了下去。
苍天郁怒,在这一刻颤抖,颤抖着凋零。
一袭红衣覆盖了天地,站在高高的楼台上,被仲堃仪擒在手中。
执明毓骁不住猛地一震。
他们感到诀别的苍凉。
——那,赫然是慕容黎。
慕容黎为什么会在仲堃仪手中?他不是应该藏在后方营帐中看着他俩走去他的局中,一步一步摧毁这座城池吗?
这不是他自导自演布的假意失踪之局吗?
他为什么会在城中,为什么会在仲堃仪手中?
两人设想过慕容黎去向的无数种可能,唯独否定了这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崩坏,一点点化为灰烬,在两人指尖无声陨落。
“阿离……”
“阿离……”
天地无语,万籁俱寂,整个世界安静得只有心在滴血的声音。
飞隼士兵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骤变,在杀手倒去的瞬间,手中的机括被按下,最后一箭猛然飞出。
弩箭划破乌云,划破长空,划破轮回,朝慕容黎额间飞驰而去。
巨大的毁灭之力,顷刻间将慕容黎的生机剥夺,拖入地狱。
仲堃仪的眸子,遥遥盯着执明,充满讥刺与嘲讽的瞳仁中,似乎在告诉他,看,这便是我为你们准备的结局,又一次亲手杀死挚友,终究是逃不过轮回。
……
“不!退下!”
执明发出一声厉啸,命令飞隼兵撤下的手势在空中慌乱的挥舞着,声音都失去了控制,直接破在喉头。
没有了慕容黎,天荒地老,他该怎么办?
他用尽全身力气,向阁楼冲去,一个踉跄,跌倒在石阶上。
在那一刻,他只听到他的声音在天地间回响,一如满地碧血,无数亡魂的凄声。
却传不到慕容黎的耳中。
十几万人的呼吸,在这一刻停顿。
雨,裹挟着天地之威,终于落下。
……
慕容黎的头偏了偏,仲堃仪手中的剑动了动。
两人不约而同向后退了三步。
弩箭在空中惊飞,划出惨烈的弧度,挑断慕容黎额间几丝飞起的秀发,缕缕飘散在飓风中。
“妈的,执明这个蠢货,差点断了老子的生路。”仲堃仪握紧剑柄,第一次气急败坏,没有了风度。
若是慕容黎这个人质莫名其妙被这样一个不长眼的无名小兵杀了,那自己岂非要被大卸八块,剁成肉泥。
慕容黎淡淡看着脸都几乎黑了的仲堃仪,嘴角忍不住上扬:“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本王的命,本王真是倍感欣慰。”
仲堃仪讥讽:“你自己刚才不也闪了一下,还不是不想死。”
慕容黎淡淡道:“世界如此美妙,本王为何要想死?”
“你的生死如今已由不得你。”此时此刻慕容黎竟然还那么气定神闲,仲堃仪气不打一处来,手上用力,将他往前推了推,顺便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望向楼下惊魂未定的执明和毓骁,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们的人在我手上,若是想要他活命,立刻马上撤退,否则就将他推下阁楼摔个粉身碎骨。
风雨宣泄着还未散尽的惊魂一幕,漫天串珠渐渐连缀成倾泻的水柱,将整个南陵搅成万里苍茫。
这是一场少有的倾盆大雨。